孤独

作者: 三商 | 来源:发表于2016-11-16 18:24 被阅读20次

    孤独是智者独有的气质,是人生肃杀的深秋,是勇者振臂应者寥寥时的无奈,是高处不胜寒。孤独者可以生、可以死,但不可以欺!——题记

    年年暮春,妈妈都要赊上几十只鸡仔饲养。辛劳一个夏天,中秋是收获的季节,往日的雏鸡已然长大,花花绿绿的一大群,此乃母亲大人最为开心的时刻。

    中秋月圆,阖家团聚,乃普天下母亲所共有的情怀。节日来临,平时因劳累而略显疲惫的母亲突然焕发了精神,提前几天就打扫院落整顿锅灶,单等我们兄弟几人来家过节。刚吃过早饭,她就不停地到大门外向远处张望。非要等到半晌午的时候,大家才能拖家带口的聚齐,每每此时,我们这些勤王之师总要受到母亲的一顿数落:盼星星盼月亮算是把你们盼回来了,看日头都多高了,大过节的,就不能早点儿!大家赶忙打圆场:已经不慢了,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东西,人多事多,车少人多,真是赶不赢。妈,您别生气,下次保证早点儿,那样非要半夜起床喽!别给我打哈哈,成心的。我们也知道老人家说的全是气话,遂嬉皮笑脸地簇拥着她往屋里走。

    杀鸡的场景最引人入胜,大人操刀,小孩子们抓鸡,往往整得鸡飞狗跳墙,鸡毛满天飞。刀早已磨好,接下来就是放血、褪鸡、开膛。这期间最忙碌的是小孩子们的身影,一则凑热闹,一则催阵。

    热闹且丰盛的午餐之后,大家才安心地坐下来攀话,这是母亲最期盼最享受的时刻。

    很快又是分别,老人家送每家一份年年不变的礼物——她心爱的漂亮的“家养凤凰”。与其说这是母亲的骄傲,不如说是她的开心。忙碌一个夏天,饲养了这么一个热闹的鸡群,看到这辛勤的果实,她并不作过多地留恋,除了预留十多只下蛋母鸡外,其余的全都一股脑儿分给我们,我们也当然忘不了夸赞老人家一翻,一是理之固然,一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母亲说:“只要你们兄弟几个吃得好喝得好我就放心了,你们城里人吃的肉——没味,菜——不香,这些鸡都是我用菜叶子喂大的,肉也鲜嫩。我这辈子是不进你们的城了,替你们照看好这个家。妈妈说着说着竟让我们生出无名的悲壮来,好像我们兄弟是逃进城去的败兵,独留她一孤胆英雄断后。村头送走儿孙,“英雄”又独自守着她乡下的庄园和鸡群作伴。

    其实,母亲十分留恋她的鸡群,就像珍惜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一样。她一边辛勤地劳作,一边享受着鸡群成长过程中所给她带来的莫大乐趣。

    鸡群最快乐的日子是在夏末,此时,往日的小鸡苗早已出落成“小伙子”或“大姑娘”,煞是好看。

    早晨,打开鸡笼,大家就迫不及待地从笼中以各种姿式飞出,大概是在笼子里窝憋了一宿的缘故吧,刚出笼的鸡群像炸了锅似的尽情撒欢。公鸡们有的跳到高处引吭高歌,有的则不分青红皂白地压到小母鸡身上耍起雄性的威风来,母鸡们大多是半推半就地应承着。一阵闹腾之后,又一窝蜂似的扎堆觅食而去,毕竟吃是第一位的。

    今年赊的鸡仔长大后只有一只公鸡,他也因此深得母亲的宠爱,母亲说他是鸡群的主心骨,在他的带领下鸡群方能兴旺。到了夏末,整个群落的确是以那只大红公鸡为首领,过着热闹且兴盛的日子。他们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白天里觅食饮水,鸣树撒野,打情骂俏,夜晚则当起了辛勤的更夫。堪称一个快乐的王国。

    夏日的午后阳光直射,天气燥热,庭院中央的瓜棚下是鸡群消夏的好去处。趁着早晨的清爽劲儿,大家早早出去觅食,酒足饭饱后,谁也忘不了到瓜棚下享福。那位公鸡“大王”则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索居独卧,吓得母鸡们退避三舍,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每每约隔一个小时的光景,大王就起来振振翅膀,母鸡们便随着他起来蓬蓬毛活动活动筋骨。趁着她们的朦胧睡意,大王便向内侧耷拉着翅膀且呈螺旋式地快步靠拢过去,骚劲十足地猥亵起他意中的“花姑娘”,一翻强攻后大王独占花魁。此时,整个鸡群睡意全消,重又打起精神啜几口水、抓几爪地,认真地觅起食来。大王在他的王国里过着悠哉游哉的幸福生活。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一天,妈妈家里来了客人,在她的授意下,客人很轻易地抓到了一位漂亮的正在专心

    觅食的母鸡,那是大王最为钟意的王妃,她柔美、温顺且善解王意,然而主人好像十分慷慨地说着笑着就拿去了她的性命,这让大王百思不解,主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改往日的和善去向自己精心呵护的天使们痛下杀手,且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怜悯来。杀王妃的那刀明晃晃似闪电,叫人寒心。大王从此陷入了茫然无边的疑惑当中。

    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大王产生了厌食症,整个鸡群的情绪也受到了极大影响。先前热闹非凡哄抢食物的场面不见了,曾经的大大咧咧也变成了谨小慎微,诸事乏味,精神萎靡。稍后几天,随着大王的情绪转稳,一切才又恢复正常,王妃事件渐渐烟消云散。正当大王带领着鸡群到一个角落觅食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已故王妃的漂亮羽毛。是的,不会错,这就是王妃的霓裳羽衣,大王伤心至极地想。失去心爱王妃的哀伤重又袭上心头,难以自拔。为此他又是数日不思茶饭,那个令人心碎的角落已然成了王国的禁地。

    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没过几天,大王发现主人家又来了两位客人。一会儿,二客人从厅房里出来了,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四目扫向鸡群,当大王察觉情况不妙时为时已晚,他的两位贵妃早已被那可恶的客人掳获,随后他们得意地大笑,那笑声直上云霄,令鸡群毛骨悚然。二贵妃凄厉的哀鸣寒彻肝胆,同样是那把放着闪电般寒光的刀夺去了她们的生命。她们漂亮的羽衣被倾倒在另一个角落,一路上还撒了许多,这惨不忍睹的场面吓得整个鸡群两天水米不进,个个自危,不知所措。

    一日清早,雨后的太阳发出不会生锈的锋芒,透过浓密的树冠,洒在地上是一片斑驳的阴影;雨后的空气一扫往日的烦闷,给大王以清新的感觉。他伸长脖颈透了口气,想极力找回从前快乐的记忆。

    “中秋节前的天气真好,收坎庄稼便利,走亲串友也方便。”听到了主人和西邻的这句震耳发聩的闲谈,大王如梦方醒。

    原来,一切都是这该死的中秋节惹的祸,主人和她的客人要过节,就把我的王妃和贵妃们当作美味来享用以示庆贺,节日还未到,还会有客人要来,主人的满堂儿孙也要回来过节,这残暴的杀戮才刚刚开始,不知下面又该轮到谁了,此刻,大王已不敢再往下想。前面两次沉痛的打击,使他遭受了有生以来最严酷的精神折磨,这让他坚强了许多,也智慧了许多。他清醒地意识到,必须要坚守这个天大的秘密,否则,整个王国该会陷入怎样的恐惧当中,比王国马上覆亡更为可怕。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振作起来,带领大家走出阴霾,恢复正常生活,假以时日再思谋良策,探寻王国的出路。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带领王国从容地面对这一切,哪怕是明天大祸降临,这是他的天职,毕竟吓死是可耻的!波澜不惊的外表掩藏着波涛翻滚的内心。

    看到大王像往常一样带领大家认真觅食,母鸡们个个兴致盎然,几天来她们都饿坏了,毕竟是平民百姓,吃喝乃头等大事。

    长久以来,王国大门外的不远处,一直有位鸡公老伯伯在那里徘徊觅食,他穿着典雅的芦花外裳,一看就是位沉稳睿智的长者。有几次,鸡公伯伯近在咫尺,大王本应上前去对长者作礼节性的问候,顺便邀请老人家到瓜棚下纳凉,然而,当时身处幸福王国的大王并不屑于和任何化外之族交往,更何况他只是一位孤独的老者。嫔妃们的温顺,主人的宠爱,丰美的食物,使得他目空一切。如今,王国没有一个朋友,大王如何能不懊悔不已。

    午后,毒辣辣的阳光下奏着不求悦耳蝉鸣,主人在这不知疲倦的眠曲中溜进了梦乡。大王知道,又是老伯伯出来觅食的时候了,此时也正是他出门拜会长者的最佳时机,他目不转睛地瞅着外面,同时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即将到来的与长者会见时如何地寒暄及问答。可是过了好久,也未见那长者的身影出现。经过这些天来的苦苦思索,大王断定,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长者定是王国逢凶化吉的贵人,指点迷津的世外高人,他要当面向老伯伯致歉,然后向他讨教安国大计,今日之会,是王国有史以来的首次外交活动且至关重要。

    难道老伯伯今日有什么特殊情况吗?不可能,他是每天必来的,不过是有事情迟来了一会儿罢了,兴许马上就能到。我们是善良的族群,终会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他一边念念有词的祈祷,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度日如年。

    突然,大王眼睛一亮,远处长者矫健的身姿映入他眼帘。长者越走越近,呈现出的那份镇定与自信与往日毫无二致,即便临近了这令人诅咒的中秋节,也不见他有一丝不安的神情闪现。带着谦恭的笑容,大王赶紧束身通过门洞迎了出去,当他真正来在长者的面前时,他一向灵巧的双唇已不听使唤,刚刚还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没有了踪影,只是讷讷地站着,那王者的从容与优雅已不知去向。看着大王的窘态,长者似乎明白了一切,本想用来调侃的言辞咽了回去。

    “咱们交个朋友吧。”长者抢先开了口。

    “好!但不,您应该是长辈。”大王拘谨地回答。

    “没关系,其实我们早已是朋友了,难道不是?”

    “惭愧,您能不介意我先前无知的傲慢,真不愧为长者的风范,来,让我们从现在起做个永远的朋友!”大王已是激动不已。

    接下来的谈话,就是传说中王国历史上著名的“国门答对”。

    正如大王所推理,中秋节是每个鸡群王国所面临的首次劫难,接下来还会迎来许多大大小小的人间节日,这期间所有王国的傲慢之君都会遭受到一次次心灵的重创,甚至亡国灭种。长者说自己已有五世的高龄,独自生活在一位老婆婆的家中。婆婆家境贫寒,平日里省吃俭用,从不舍得把他芦花宰杀了享用。生活在婆婆家里,他一大早就起床替主人报晓,声如洪钟;平时帮主人看家,凭他一张了得的喙,别家的小鸡小狗根本不敢走近婆婆的家。当婆婆从田间劳作回来,他赶忙趁此空暇到外面觅食,替主人节省了不少的粮食。出外觅食的时候,他会格外地警惕,只吃活虫和青草叶,他拒绝任何可疑的食物,比如死去的虫子,比如随便撒在地上的米粮等。他深知贪吃是一个觅食者最危险的敌人,婆婆也因此对他的外出十分放心。这些年来,长者的内心始终被无名的悲凉和巨大的孤独所占据。生活给了他智慧和坚韧,思索使他成为了一位孤独的智者。婆婆爱他那身漂亮的羽毛以及他的一切,视他为掌上明珠,同时长者庆幸自己遇见了善良的主人。

    您有婆婆的庇护,而我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难道只能这样任人宰割吗?大王悲愤地说着。

    当然,婆婆有无边的慈爱,然而最终成全我的还是她的孤独。她独自一人生活在村西头,儿孙们平时难得来看她一次,她就以我为伴,常常把我抱在怀里和我亲切地谈话,唠叨过往的故事,慨叹世情的冷暖,说只有我芦花对她最亲,有时说着说着竟淌下一连串伤心的清泪。婆婆的智慧在于她对生活清醒的认识和简约得体的应对。

    如此说来,人类的世界并不比我们幸福和谐啊,如若不是被他们随意地干涉和处置,我们的王国堪称天道自然美满无虞,而今遇到这样空前的劫难,该如何是好?不如我率领整个王国去投奔善良的婆婆吧,这样就可以随时聆听您之教诲。

    你太天真了,婆婆绝不敢收留你们,你我都各有自己的主人,他们是我们各自的主宰,这是人类财产的支配法则,我们的命运也被此法则所支配。长者啄了口青草,润了润喉咙继续说,我们天生就是人间一道菜,人类把我们养大,这是他们的阴谋。当我们喝着甘甜的清水,吃着可口的虫子,吞着鲜嫩的青草,羽毛慢慢地变得漂亮起来,长得丰腴又健壮。然后,中秋节来到了,他们以节日的由头向我们举起屠刀,这是我们的宿命。

    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眼命丧黄泉,从此无迹可寻。我那可怜的王妃和贵妃们,被他们大快朵颐地享用,连余下的细小骨殖也被主人喂了猫和狗,徒留下一座令人哀伤欲绝的羽衣霓裳冢。每想至此,我就感到恶心,仇恨也随之涌上心头,主人的虚伪和自私改变了我对人性的认识及生活的态度,我既厌食又厌世,我怀疑自己患有可怕的精神抑郁症。

    那一日,主人手把寒光四射的屠刀,笑吟吟地抓住王妃的秀腿和双臂,没有丝毫的手软,她无助的哀号令人凄然心寒。那钢刀在王妃的美颈上轻轻一划,顿时碧血迸溅惨不忍睹,可谓温柔一刀。想主人那娴熟的刀法,不知有多少同胞命丧刀下,我们就这样世世代代被人类所宰杀,何时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所目睹的场景更为惊心。有一次过春节,婆婆的西邻宰杀了一头膘猪,那阵势才叫吓人。四五个大男人齐上阵,硬是把那头倔强的大膘猪摁倒在地,然后把它抬放到一张宽敞的桌案上,一把尖刀猛地向它肥硕的颈部捅去,整个刀子全没在里面,还要使劲地搅动一阵,那猪朋友也真够可怜的,先是拼命地嘶喊,后来没有了气力,就大口大口地喘气,血流得如同翻江倒海。之后,那些人阴惨惨地大笑一阵方散去。我当时给吓坏了,甚至以为人类要尽杀他们的异类,慌忙躲到老远的一片树丛里不敢回家,是好心的婆婆找到我,抚慰了我,把我抱回家去。自从那次之后,我就习惯了他们愚蠢且残忍的杀戮。后来,我渐渐发现,人类连一向对他们忠贞不二摇尾乞怜的狗奴才也不放过,毫不留情地把它们宰杀,然后做成香气四溢的狗肉火锅。他们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谈论如何吃出新花样,谈论如何杀温顺的羔羊、辛勤的牛夫,甚至马,甚至驴。婆婆的西邻有个三岁的孙子,他每次看见我总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使劲地向我砸来,嘴里还不忘喊着:杀吃你!有一次,婆婆的小儿子从田里抓回一条大花蛇,剥去蛇皮取出蛇胆,趁婆婆不在家当儿,勒死她的大黑猫,炖了一锅“龙虎斗”。婆婆得知后只说了两个字:造孽!

    按说,天空中自由飞翔的各种鸟儿不属于人类的财产吧,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去残害鸟儿的性命,可是,他们不管这些,凭着自己的霸王道理,随时拿起猎枪去射杀飞鸟,以满足他们贪得无厌的口福。

    您刚才所说的一切,只在证明一个道理:世上万物都只是人类的一道菜。他们所进行的屠杀不需要任何理由。可见他们是多么地自私、贪婪和残忍,我要以整个王国的名义发誓:复仇!

    佩服你的凌云大志,真的!但我想你不过是在徒劳的自取烦恼,人类的强大无与伦比,世间万物都只有臣服于他们,我们只有忍耐和自保一条路可走,任何义气用事的行为都是不自量力。待会儿你回去之后,请谨慎地统领你的兆民顺着主人的心意行事,不可任性,母鸡抓紧学会下蛋,公鸡打鸣报晓时卖力些,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日复一日,谨小慎微。不是我数落你们,平日里吃饱喝足没事干,老爱争斗,有时为一只小母鸡争风吃醋打得血头血脸,有时为争夺一只虫子你追我赶,乱作一团。只要想一想我们所处的险境,就会明白我所作所为的良苦用心。

    老先生,您是我们王国的启蒙之师,感谢您能告诉我们这一切。可是,有些话我不敢苟同,打斗本是我们的天性,如果为了苟延残喘般的生存而泯灭天性,我们还能配得上雄鸡这个高贵的称号吗!我们求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明天就去死的好。我还是不服气,难道就没有谁能惩治得了目空一切嗜杀成性贪婪自私的人类吗?他们自称为万物的主宰,狗屁!他们能主宰得了自己的命运吗!让他们的无知和傲慢见鬼去吧……

    当大王最终告别长者迈着激昂的步伐走回自己的王国时,长者低头啄了口青草,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悻悻地到别处觅食去了。

    一个星期后,身体虚弱至极的大王得了严重的流行性感冒,悄然辞世。

    三天后,周围所有王国的鸡群全被捕杀、掩埋,婆婆家里的那只芦花鸡公也未能幸免,她伤心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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