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依然,让妈妈为你画上这张皮。(五)醒来后的这些日子里,我如同一具只剩下思想的尸体,苟延残喘活在病床上。吸食与排便都通过两根管子来进行,这两根维持人体循环的橡胶管已经与我密不可分,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在每天苏醒的那段时间里,都要忍受身体上火燎般的灼痛,和精神上变成哑巴这一个事实。医生告诉我眼睛还是有可能恢复的,但是我倒不希望它能好起来。瞎了就永远也看不到自己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这些天一想到被硫酸毁过的面容就不寒而栗,恐怖不堪。王红云片刻不离守在我的床边,没日没夜地唠叨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情,对于这些故事,我从脑子里搜索不到任何一丁点记忆出来。这就是相依为命吗,这些天我不止一次的感受到从王红云心底发出的那种真切的关爱。
2015年5月4号,距离那天刚好一个月。今天是取绷带的日子,主治医生早早地来到了病床前,问着各种关于身体上的反应。我不知道此刻应该是什么心情,激动或者害怕,或许两者都有。整整一个月生活在黑暗里我已经习惯,我担心绷带打开的那一瞬间出现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和《V字仇杀队》里面从烈火中走出来的面具人V一样,是一个怪物,一个被火焚烧过的怪物。那一刻我紧紧地抓向王红云的手,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我能感受到她手中浸出的汗水和一丝颤抖,我需要她。绷带从上到下一层一层的剥离开来,像是慢慢地在蜕一层皮。我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蚕和墙缝里钻出的千腿蜈蚣,蚕越蜕越美,蜈蚣却会更加丑陋。而我,只会是那个人见人踩的丑陋蜈蚣。
黑暗中出现了一片模糊的白光,白光越来越亮,直到刺痛眼睛。绷带全部拆开了,我还看得见。可是我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张满是伤疤的脸,面目狰狞让人害怕,只有眉目间流露出真情和慈爱。王红云,这还是你吗?那张颠倒众生妖媚的脸你怎么舍得毁了它。包括在我出生之前的这二十多年里,尽管前后的生活天上地下差别千里,但总还有这一张不变的脸,总还有无数的男人愿意跪倒在你的身下,王红云,你总还是个女人。可是现在,你真的一无所有了。我感到心里一阵刺痛,硫酸只是毁了我的皮肤,看到你却让痛钻进了身体里,附着在精神上。是为了我吗,王红云。这一刻我感觉到在深藏的内心里你比我想的还要重要,突然涌出满眶的泪水已让我看花了你的脸,像是在一面破碎镜子上出现了你扭曲的面容。你转身太慢了,我已经看到了你眼中饱含的热泪在躲避的那一刻甩出的痕迹,它并没有落成抛物线和你分离,而是慢慢流过你脸上残破的沟渠。
看到你也让我想起了自己,我也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随你容貌招人惦记的王依然了。看到病房里所有人看向我眼中流露出的可怜,夹杂着些微不敢直视的躲闪。镜子,给我一面镜子。已经失去声音的我用手疯狂比划着,而我的手却像火炉里燃烧正旺的火柴棍,留下被冷水激灭后坑坑洼洼的炭黑。王红云转过身来将我搂在了怀里,这是从记忆中再没有感受过的温暖的怀抱,我的耳朵紧贴在王红云塌陷的胸脯上,昔日的风光傲慢现也已垂垂暮年。变了,一切都变了。曾经的所有都已经逝去,只留下活着半人半鬼的我和王红云。镜子中的我们还算是人吗,我们是被从地狱放逐在这里的恶魔。这个世界已容纳不下我们,王红云,我们都是如此的可怜,孤独。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四季如春、鸟语花香,那里没有男人,没有流言蜚语,那里只会有你,和我。
王红云,我彻底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让我不再孤独的活下去,你知道我会死的,所以你毁了自己选择陪着我,世界已抛弃了我,你却要给我活下去的希望。我看见床头那朵开的正艳的白玉兰,它会嫌弃我吗。现在,这世上恐怕只剩下你不会嫌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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