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已经24年,但我总是想起他。
爷爷是村里的村支书,是村里第一个开厂子赚钱的能人,是人民信赖的陪审员,是县里木器厂的党委书记。打我记事起,家里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爷爷在当地绝对是说情了事有名望的人。
我只记得奶奶储藏室里的小箱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稀奇的小点心和礼物,那都是客人带的随手礼。只要我们表现好,奶奶就会从一个神秘的地方取出那把生了锈的钥匙打开那把古色古香的铜锁,打开那小箱子,取出我们爱吃的小点心,每人分一个,叮嘱我们吃完再出去。
记忆中的爷爷总是笑呵呵地和邻居们开玩笑,和每一个路过的人打招呼,亲切地拍一拍小孩子的背。爷爷把村子当做家一样经营,那时候村里的路是泥土路,一下雨路上一片泥泞,总能看到爷爷拿着铁锹在雨后疏通道路,有时候邻居们也会跟着一起帮忙,但大多数时候是爷爷一个人。
我家院子很大,前院是二叔家,后院是我家,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那是我们用来放炭的地方。走廊大概有10米长,但只有2米宽,一个人走还算宽敞,两人并排就有点拥挤。我家走廊里总是摆放着全村人的自行车,因为在那里风吹不着,雨淋不住。总有邻居没放好车挡住了去路 ,我和哥哥就会被自行车绊倒,那时候我就很纳闷,为什么我家院子里放了那么多别人的家的自行车,为此爸爸专门接了一根电线在走廊里安装了电灯,记忆中那个电灯是24小时常亮的。现在想来,那八成是爷爷的主意吧。
爷爷也有很轴的时候,二叔年轻的时候学会开车,想要买一辆卡车跑运输。那时候流行养大车,是个很赚钱的营生,但是车辆在我们小县城里还不是很普及,对车辆的接受度也不像现代人。二叔提出买车的计划时,爷爷是坚决反对。二叔也是有主见的人,最后自己想办法买了卡车,那时候我不懂爷爷,为什么要反对二叔。
后来听家里人说,爷爷怕二叔出门在外被人欺负,怕二叔开车被别人撞了,怕二叔开车撞了别人。 因为爷爷能人的名声在外,如果二叔撞了人,那更是了得,被那些泼皮无赖讹上了,甩都甩不掉。
爷爷见识广,当时县城里很多摆不平的事,都来找爷爷说事,大概也是爷爷人缘好,也比较公道,所以双方都认可爷爷的判断。到了爷爷这里的故事就成了活生生的案例,比如:打架斗殴、婆媳矛盾、兄弟阋墙、占地纠纷、车祸事故调解、婚姻家庭矛盾,见得多了经验是丰富了,但也影响了这爷爷的判断,大概更谨慎吧。这使爷爷深谙人性却也深受人性的限制。
不管怎样,在我心里爷爷就是智者。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总是恨铁不成钢地嫌我不够机灵、不如邻居小伙伴懂事、连出去吃席都嫌我吃得少。而爷爷总是表扬我懂事、听话,是爷爷给了我安全感,我对于爷爷的感情既尊重又依赖,我就喜欢跟在爷爷屁股后面做一个乖乖女。而在奶奶面前,我总是扮演着一个叛逆、顶嘴、倔强的角色。
长大一点,我还会和爷爷要零花钱,爷爷总是很大方地多给我几角。有时候很想亲近他,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对爷爷的爱有深深的渴望却不知道如何表达。现在想来,大概爷爷也是这种心理吧,我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也只会宠溺地对我笑笑。大概他也不太懂得主动去表达情感吧 。
再大一点,看到爷爷会礼貌而克制地和他打一声招呼,然后匆匆地离开,更没有儿时的亲昵。
到我上高二,爷爷得了癌症。眼看着爷爷硬朗的身躯弯下去,饱满的面部变得干瘪,身体瘦成一把骨头。我想问问爷爷,您疼不疼,您难受吗?可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开口,生生咽回去。姑姑叔叔们都说爷爷病成那样了,还记得提醒哥哥吃水果,哥哥是爷爷的长孙,而我在家人面前可能只不过是一个小透明。看见爷爷日渐消瘦的身躯,憔悴的神情,心中生出过无数次和爷爷说句话的念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爷爷会不会不理我,或者讨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在乎爷爷对我的看法。
直到爷爷病危,我都没有想到该和爷爷说句什么话,我未曾给过他一点温暖,这也是我一生的遗憾。爷爷去世的第二天,有一个仪式是亲人最后看一眼遗体,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没有生命的身体,那还是我的爷爷吗?我完全不认识了。眼泪吧嗒吧嗒滴下来,我对情感从来都是后知后觉的,然而 ,那一刻,我感觉到生命的残酷,我感受到内心的恐惧。我想像不到没有爷爷的日子,对于我情感上的冲击是什么, 但那一刻,我意识到爷爷离开了我 ,再也看不到他慈祥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他修路的身影,再也不能和爷爷要5毛钱零花钱了。
对爷爷的愧疚之情常常会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倾巢而出,也许这也是我心灵上的阴影。爷爷去世以后,我从来未曾梦见过他,我总是想,爷爷大概也怨恨我无情无义吧。
爷爷离开我们以后,一切生活照旧,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唯有每个人心里保存着那份感情,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些久远的往事,有时心痛欲裂,有时悔恨交加,有时心烦意乱,有时痛哭流涕,有时静默不语,有时春风化雨。惟愿逝者安息。爱,从不曾缺席,只是我们不懂表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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