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个儿散步,习惯了平视前方,不看两旁。旁边,树丛中灿然一亮,她还是被我看见了。
小小的一朵红花,在深秋的凉风中不合时宜地“灼灼其华”。
她努力地涨红了脸,脸上放着光,渴望被路人发现。
洋泾北路,人行道绿化非常好。左侧那一溜石榴树,一株紧挨一株,虽低矮,但枝叶繁茂,放大了看,便是一片丛林。尽管已是深秋,整体上仍然呈现出不甘褪色的绿,只有抵近了看,才会发现斑斑点点枯黄。在大片的绿色中,她藏得再严实不过了,但那耀眼的鲜红,却磁石般使我的视线发生了偏移。
那是一朵石榴花!
那是唯一一朵石榴花!
那也许是秋天里最后一朵石榴花!
所有的花都凋谢了,她在等待谁?
耀眼的红,磁石般把我吸引到了树下。
我的心脏没来由地颤动了。这朵花儿不要命地绽放着,但花瓣的边沿明显已经发黑,秋风正一点一点剥夺她所剩无几的生机。经历了数不清的风风雨雨,她到底还是憔悴了。这会儿风又来了,树叶沙沙作响,她也跟着摇摇晃晃。有半绿半黄的叶片被风摇落,蹒跚着回归大地。她涨红了脸,稳稳地站立着,仍在坚持。
想起了那首著名的爱尔兰民歌:《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
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她美丽的伴侣,都已凋谢死亡;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她的身旁,映照她绯红的脸庞,和她一同叹息悲伤。我不愿看你继续痛苦,孤独的留在枝头上;既然可爱的同伴都已熟睡,你何不与她们同往?于是我把你那芬芳的花瓣轻轻撒落在花坛上,让你与亲爱的伙伴们团聚在芳香的泥土中埋葬。
石榴来自西域安石国,是张骞带回来的。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演变,身为水果的石榴分出了另一支:仅供人类观赏的花石榴。花石榴失去了当妈妈的能力,原本应有的红宝石般鲜艳晶莹的籽粒全都变成了花朵。
女为悦己者容。是花儿,就希望被爱花的人看见。
花石榴五到七月盛开,满树繁花,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可惜今年的花期恰逢上海静默,从春到夏,路过这里的,唯有风。在一天又一天无望的等待中,除了孤零零的她,“所有她美丽的伴侣,都已凋谢死亡;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她的身旁,映照她绯红的脸庞,和她一同叹息悲伤。”
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这条路上散步,每天都与她擦肩而过。今日大白天倏然相遇,莫非是冥冥中注定的因果?
我发现了她。
她等到了我。
风停了。我们互相对视。
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和一朵行将凋零的花儿,在各自的最后一个季节的对视。
我轻轻伸出手,用指尖去抚摸她憔悴的脸,就在轻触着花瓣的一瞬间,她一抖,再也站不住了。
她离开枝头的那一刻,隐隐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2022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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