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姑啊,生来就不一样。小姑笑起来哈哈哈的,声若铜钟,露出满嘴大牙,连牙龈都要给它露出来;走起路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跟大金刚到了似的,我怀疑,她走过的地方,地皮都要震三震;我小时候不懂事,常常对着家人学小姑走路,把手袖到袖筒里,背稍锅点,用脚使劲的“咚!咚!咚咚!”踩着地,还不时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来,用袖筒擦擦鼻涕,擦时鼻子还故意整出吸溜溜吸溜溜的声音,尔后,再把手袖在袖筒里,走到我奶奶跟前说:“娘,娘,我来啦……”尔后再擦擦鼻涕。我的样子常常让家人笑得前仰后合,奶奶更是笑得浑身发颤,我常常对着小姑就学,小姑也是跟着大家一起哈哈大笑,依旧是大牙露着,牙龈外露,笑着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小姑哭坟是,我小姑就是憨。憨到一种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洒脱态度,她咚咚的走,哈哈的笑,穿衣服也是随心所欲,背心套秋衣,秋衣套毛衣,毛衣套外套,也许再给你来个外套套毛衣,因为那衣裳不是疙挛的放在箱里,就是疙挛的放在缸里,所以总是不展挂,总是皱皱巴巴的,再加上她早早就白了的炸的像斗盆似的头,于是,她走哪别人的目光就跟随到哪,回头率和注视率那绝对是百分之百。
和我们家关系不错的人,见了我爸我妈或者见了我,总是说,快说说你家姊妹(这是跟我爸妈说),跟我就是(说说你姑姑),就不能洗的那干净点,把那头洗洗,把那衣服也弄好,呀,有时候脸上还有黑了就在那大街上疙遛了。其实我们都说过,但是我小姑估计是习惯了,习惯这种洒脱,依旧是我行我素。
由此可见,我小姑的卫生情况搞得绝对一般,比如她和面时,如果有清鼻涕出来,她肯定用手背擦下尔后继续和面。这不赖我小姑,我爷爷鼻涕就多,其实我鼻涕也挺多,这是我们仨的共同点。擦着鼻涕和出来的面,做的饭,没几个人吃。我小时候,我们老家过年走亲戚,就是来回换馒头,妈妈蒸的干干净净,白生生的馒头送到小姑家,小姑把自己的黑青馒头送到我家,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很发愁,她和爸爸哥哥有点吃不下这馒头,扔了吧,她又觉得作孽的,我妈每到这个时候就问我:“丽,咱把你小姑的馒头扔了吧?”我说:“别扔别扔,我吃。”于是,每年,我小姑那几个馒头总是我吃。我妈很可爱,每年都跟我说:“咱扔了吧,扔了吧?”每年我都说,我吃我吃。你别说,我觉得我小姑的黑扁馒头因为碱放的不是太多,窟窿窿眼多,我吃的挺好吃的。
吃我小姑东西最多的就是我和我爷爷,估计这和我们仨都共同鼻涕多,都比较邋遢有关系,我们仨互不嫌弃,我们就像三只猪猪,爷爷是大黑猪,小姑中猪,我小猪,一副好吃手,不挑食,互相不嫌邋遢。比如小姑父早早去世后,那时候农村天天放牛,轮到小姑家放牛时,爷爷就会去替小姑放牛,每当这时候,小姑总会给爷爷烙饼,吃了还带上,爷爷为了保持饼的温度,就把饼贴背心放在胸口跟前,爷爷回到家,总会小狗小狗的叫我去。让我吃饼,我吃那饼时那饼还热乎着,我丝毫不觉得我爷爷那一辈子都没洗过澡的身体揣的饼有啥不好,我一向不嫌弃小姑擦着鼻涕和的面,因为我们仨,一脉相承!
小姑哭坟我小姑中年丧偶,女儿早早出嫁,儿子现在40啦,没娶上媳妇,我虎虎哥也邋遢,也流鼻涕,再带上说话说不清,我!我!我!我……老半天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媳妇从哪来?现在天天跟我小姑相依为命,是,我小姑,就是那苦命的人一个。
爷爷奶奶在时,她三天两头跑娘家,爹娘不嫌儿丑怪,还是最疼的那小乖乖,我小姑的幸福感可能还高点。爷爷奶奶去世后,小姑就少了最疼的人,每当清明,七月十五,十月一上坟时,我小姑去到爷爷奶奶坟上,扯开大嗓门就哭:“爹啊爹,娘啊娘!再也见不上了啊,爹啊爹!娘啊娘!灰死(寂寞的意思)我啊,灰死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大颗大颗滚滚的泪从她脸上流下,流到她嘴里,还伴着她鼻子里流出的鼻涕。
“爹啊爹,娘啊娘!再也见不上了啊,爹啊爹!娘啊娘!灰死(寂寞的意思)我啊,灰死我……”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多年,爸爸他们总劝小姑不要哭,可是小姑总是抑制不住的哭,哭的就是这几句话,没别的。寡居多年的小姑,邋遢的少有人看得起的小姑,怎能不想最疼爱她,最不嫌弃她的爹娘?
“爹啊爹,娘啊娘!再也见不上了啊,爹啊爹!娘啊娘!灰死(寂寞的意思)我啊,灰死我……”
又是清明节到,我那亲亲的小姑,我那邋遢的可爱的小姑,又要上坟哭啦。只是从前年大姑去世后,她又在哭的内容里加拉:“大姐啊大姐,想死你啊!想死你,石灰(特别寂寞)死我啊,石灰死我……再也没有人给我天天打电话啊,没有啊哈!嗯哼哼,没有……大姐啊大姐……”
哭得让我们肝肠欲断,心痛万分!我那亲亲的小姑,谁也替不了你的苦,我不知道你怎样熬过一个个寂寞的长夜,我不知道你怎样熬过那一个个冷冷的长冬!我只是那个能亲亲热热喊你一声小姑的人,我只是那个能抽空偶尔去看一下你的人,各人都忙着各人的生活。你怎能不寂寞?
哭吧,我亲爱的小姑,扯开你的大嗓门,流着你滚滚的泪,清清的鼻涕,大声的去哭你的娘,你的爹,还有你的姐!……
我跟你一样,再也见不上他们呀,再也见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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