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记

自序

从北京到南昌，再从南昌回到家乡，我一路南回，终于在家乡落了脚。在家乡工作的这几个月里，所见所闻让我感触良多，这个故事辗转几个月，终于有了眉目，定了下来。

主人公李壮从一名有头有脸的人物，遭人陷害，被人抛弃，时而疯癫逗趣，时而善感多愁，最后孑然一身。虽命运多舛，但他始终没有掐灭心底里发光的善良和诚实，始终相信着自己所坚信的，所爱的。而故事里另一个主人公老葛，他是整个故事里贯穿李壮一生的重要人物，他好面子，同时也好“位子”，最后也栽在了上面。

我在基层工作，在特殊的工作岗位上，几乎每天都要和一群“特殊”的人相见。说他们特殊，是相对于每个不同的个体而言，有人老实巴交不知诉求；有人贪无底线自私自利；还有人穷困潦倒家有高堂，却抛弃家母独自享受；还有人好吃懒做，对自己无拘无束，对帮助他的人却严苛相向；还有人仇富仇官，毫不自知。当然，也有人家徒四壁，父庸母病，依然乐观向上，热爱生活。

总之，农村是一部历史舞台，人生百态在这舞台上各自演绎，其中有丑恶，也有善美，书写和记录是我莫大的荣幸！我的文字如果有幸能被历史点墨，那是我莫大的荣光！

一、光棍汉

李壮年轻的时候，在县医院上班，只要是看过病的人，或者说全市医疗系统的医生，都知道李壮的大名。说李壮医术高明，倒不是说他诊断多么厉害，只是大伙都知道李壮非常善于“动刀子”，当然，李壮不仅手术高明，而且他还是一位会“讲话”的人！为了让护士不害怕，做手术顺手不紧张，李壮为各种医学手术名词做了规范，比如脑颅手术叫“破西瓜”、微创手术叫“钻眼”等等。

李壮给很多人做过手术，其中就包括了田西村的一位患者，这田西村正是李壮所在田东村的隔壁的村子，这患者名叫李小老，出生的时候，他爹看他一脸老小子的样子，便给他取了个“小老脚”的名字，后来上户口的时候，派出所工作人员哭笑不得，可这老爷子哪里来的文化，只好把“脚”字给去掉了，就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可这李小老现在大了，出落地高大魁梧，颇有男子气概，浓眉大眼，还惹了不少风流债，他爹自觉对不住他，于是请村里有文化的人给他取了另外一个名字，叫李流风！

李流风来找李壮做手术，不是为别的，是为了割包皮，这手术听起来略微猥琐了点，但是李流风知道，这手术不做，他今后在风月场里可就混不下去了，听说这李壮会做手术，便托人找关系，送了李壮一条烟和二十斤咸鸭蛋，李壮对李流风说：“实话和你讲，我破过西瓜，接过甘蔗，钻过眼，唯独你这坠子我没有卸过，你看看要不要找别个！”李流风听不懂这什么西瓜甘蔗的，他就认准了一条，这李壮会做手术：“名医，我这坠子非摘不可！别人都笑话我呢，你在人身子上动过那么多，我这点小事，你肯定解决的了，你看你又是咱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只信任你啊！”李壮虽说没有做过，但是做实习生的时候，看过导师做过这一类的手术，再加上自己从医这么久，各种大手术也未曾失败过，虽说像这类小手术一般也用不着他来动，但他自认为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于是也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下来。

李流风成功地把自己送进了手术室。李壮也一切准备就绪，在做手术之前，李壮按照以前的惯例，给这手术取了一个名字，之前都以水果为名，这次也不例外，之前那坠子不够形象，这次就叫“剥香蕉皮”吧！手术室哄然大笑，尤其这李壮的媳妇，也是这医院的护士，名叫葛秋莲，她笑地最为大声，李流风听着这声音，心里反倒没有骂她，暗自咽了一口唾沫！手术做罢，李流风也醒了，哎呀！这刚醒来就被葛秋莲扎了一针，难保不大声叫出来！可这李流风正准备开骂时，却发现是这葛秋莲，于是闭了嘴，开始了他的绝活，反倒把这葛秋莲逗地大笑！

回到家，这李流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心只想着这葛秋莲，正在犯愁时，心生一计。第二天一大早，举着横幅跑到医院闹事，说这李壮是个庸医，收了他的红包还医坏了他的*，并且还拿病人的身体开玩笑。李壮作为县里的名人，不仅是全县医疗行业的代表，而且也是县里的一块招牌，影响非同小可，迅速引起了医院的注意，经过调查，这李壮确实收了李流风的礼，但这病嘛，虽说是小手术，可这李流风坚持说李壮是拿他做试验品，因为是第一次做，结果没事也落了个有事下来！

医院顶不住压力，便劝李壮先辞职避避风头，李壮现在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只能长叹一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没有办法，他只好听取医院的建议，辞职回到家里，还赔了这李流风一笔钱。回到家之后，不成想，这屋漏偏逢连夜雨，葛秋莲也和他闹了起来：“你收点礼我不怪你，你做手术医坏人我也不怪你，可我偏偏想不明白，你为啥老拿病人开玩笑，你可倒好，辞职回家啥事没有，我以后在医院可怎么干事，同事都另眼相看我，病人都不要我照顾，现在好了，你把自己害了，还把我也拉下了水！”李壮自知理亏，倒不是因为拿病人开玩笑她抱怨他，只是从头开始，这人就不该见，这样想想便没有做声，可这葛秋莲不罢休啊：“每次你都这样，就是个哑巴，你不是挺会讲话吗？这会怎么就不说话了？”说罢摔门而去。

这葛秋莲把这门一摔，便出门打麻将去了，没错，赌博是她除了给病人打针之外唯一的兴趣，也是她的命根。但说起这打麻将，这田西村的李流风也喜欢，可他之前没见过这葛秋莲，毕竟他在田西，葛秋莲在田东。可这天晚上，李流风“赶巧”碰到了这葛秋莲，葛秋莲看到他，两眼冒光，气不打一处来！今天她这模样，全拜这李流风所赐！李流风料到会这样，早做好了准备，便哭丧着脸和葛秋莲喊冤：“我冤枉啊！你知道，现在做什么不得送点礼啊！可我没想到你家李壮也是这样的人呐，他是名医，我不这样做见都没法见到他啊！再说他拿我的*开玩笑我能不气？我生平最恨这种人了。。。”说了一通之后，葛秋莲心想，自从李壮出了名，心确实变了不少，虚荣、浮躁、自大，现在这样，怕是他自己也扶不起自己了，再想想自己，现在估计在医院也难以立足！唉！转一口气，便不再生这李流风的气了。李流风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便更进一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壮在家天天借酒浇愁，而葛秋莲则在外打麻将。两个人开始了各自的生活。李流风是一个二流子，而现在葛秋莲是一个赌徒，这日子转呐转呐，两个人竟然走到了一起。

李流风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在这葛秋莲的叔父田东村的村主任老葛看来却是情理之外！当初要不是自己带着这李流风去找李壮，就不会有今天这档子事，心想事情迟早会延伸到自己身上，便偷偷教唆李流风和葛秋莲私奔，并设计把李壮家的院子作为葛秋莲的赌债给当了出去，这钱自然是给了这私奔的两人，并写给了老葛一封保证书，永远不回村子里！

李壮被赶出来之后，便住进了隔壁的土拨屋。李壮没想到的是，自己现在不仅工作没了、老婆没了，而且房子也没了！路上想着这事，也没看前面，一头扎进了村头的土坑，第二天一醒来，老葛坐在他旁边，李壮拉着老葛的手说：“葛书记啊，我现在成光棍汉啦！”

二、寻找

一年时间过去，李壮也当了一年光棍汉，整天魂不守舍，白天念叨的、夜里思念的，都是这跑了的葛秋莲，可是他左思右想，都不能确定这葛秋莲究竟能去哪里，一来，两人以前经常去的地方，虽葛秋莲念旧，但毕竟这事与之前不同，她不可能再前往，这样岂不是故意想让他找着了！二来，这李流风本就是浪荡汉子，哪里都能有他的容身之处。想到这里，李壮不禁叹气，可能这时间久了，兴许就能忘了这葛秋莲了，村里人也不再念叨这李流风了吧！可这李壮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越是想忘记，脑子里却总是出现葛秋莲的样子，毕竟还是放不下。

李壮的心思，只有村主任老葛明白。老葛说：“这男人呐，一辈子最忘不了的有这么几个事，一是袋里的票子；二是衙门里的位子；三是怀里的女子！你忘不了正常，忘记了才是无义，去找她，兴许路上能见到！”李壮觉得有理，可是从何找起？说话间，突然想起了葛秋莲之前自己说她有两个娘，一个亲娘，一个养娘，虽说没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她亲娘，但心里想兴许她就在她亲娘的老家杨津村呢，便二话不多说，收拾收拾，就这样动身去了。

李壮一人出发，一路走一路和人讲话，这路上也看到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他时而发笑时而忧愁，这一路走来有人和他一样家道中落乞怜落魄，有人狗仗人势作威作福，也有人神神颠颠啼笑皆非，总之人生百态各有不同。李壮看着这一路的光景，触景伤情的他想着这离开自己快一年的葛秋莲，不由眼角泛泪，同时也想了好多其他人，唯独没有想自己。

一千公里的跋涉，李壮如愿来到了杨津村，和他想象不一样的，是这村不像村，倒像是出落大方的县城。李壮没有找太好的旅馆，只是在这民政所旁边找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打算第二天便到民政所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关于葛秋莲的线索。一宿过去，又一宿过去，李壮一无所获，他站在民政所门前，抽着烟神思，一脸愁容。突然之间只觉后背一凉，他顺手往背上一摸，一种黏忽忽的液体粘在了他的手上，李壮不知是何物，便揩了一些闻了闻，一股恶臭直接让他吐了口酸水，“妈呀，哪个不长眼的玩意在这乱泼粪呐？”，回头一看，一个蓬头垢面满脸胡茬的大汉嘴里念叨：“狗官，我开门做生意惹着你们什么了？，可你们倒好，给你们刷了墙，粉了漆，工钱还不给我结？这粪就是我泼的，不给我结账，我墙也给你们拆了！”李壮出门吃了亏，但并没有生这汉子的气，反倒有种同仇敌忾的情意！擦擦手便往民政所外边走了，回到了旅馆。第二天，李壮应民政所工作人员的话，来这里张贴寻人启事，可是门却是关着了！不对，这是周二，怎么门就关了？李壮寻思着，环顾四周，又发现了这昨天泼粪的汉子。李壮上前问到：“兄弟，这门今天不是你关的吧？”汉子答道：“兄弟这门确实是我关的，但你有所不知，这些狗官只知道搜刮我们老百姓的钱，今天关这门我完全不是为了自己的钱，而是为了里面给他们做饭打扫卫生的卫生员打抱不平！我打听了，他们一个月才给她这么点！你说公平不？”说话间还用手比划多少钱。李壮点点头，没有做声，但看这人样子，貌似在当地有点名气，像是地头蛇，于是便问他是否知道一个叫葛秋莲的人，汉子回答说不知道什么葛秋莲，倒是认识一个叫秋莲的，不姓葛，姓温，她就在这民政所做饭，今天就是为她讨公道！李壮于是只好耐心地在门口等了。

津湖边上，风的方向总是十分凌乱，李壮蹲在门口抽着烟等待，自从没了老婆，烟便成了李壮的陪伴，一缕缕青烟，从舌尖上滑入，穿过激荡的肺部，再从身体里出来，留下的是现事，随这津湖的风走的是往事。往事吹在了这温秋莲的脸上，她一面咳嗽一面骂着这抽烟的李壮，李壮回头，正要道歉时，唇未启泪先流，原来，这所谓的温秋莲，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葛秋莲。

两人相见，皆是泪眼朦胧，相对无言，看傻了一旁的汉子。汉子和这温秋莲对视，心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暗自开了门，独自走了也没在回头。李壮擦干了泪水，打量了一下许久不见的葛秋莲，津湖的风没有使她的脸色变得干燥，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丽动人，唯一变了的，是这隆起的肚子。葛秋莲摸着自己的肚子，低着头，她现在的心里，既感到对不起李壮，也对不起自己。

风依旧在吹，这天也感冒流泪，一滴滴雨水落在两人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打湿了身体，浇透了心，直到有人大喊下雨了快回家，才反应过来。李壮看着四周，再看看葛秋莲，便拉着她往能避雨的地方短短说了几句话。

这人见到了，这话也说了，没费多少工夫，李壮如愿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也如愿放下了自己的心，便转头回去田东村，一回头，又是一路风景一路人生。

三、贫困户

李壮从杨津回来，便立马变了一个人，大伙说他变了，是说他变疯了！我们常说一个人疯了，他说疯言做疯事，可这李壮的疯却很别致！

回来之后，李壮成了一名贫困户，其实，李壮从离开杨津村回到家时，就琢磨着如何成为一名贫困户，对田东村的大伙而言，成为贫困户要被人耻笑，尤其像李壮这样的年轻人，可在李壮看来，成为贫困户倒像是他落的第一个棋子似的。

李壮之所以能成为一名贫困户，这都归结于一个机缘巧合。

在这田东村的村头，有一个多年未填的大土坑，那天李壮正要杀猪，这不，正高兴着和屠夫吹牛这猪有多大有多壮，这肉有多好多好，这猪好像也听懂了似的，一头撞开了猪圈门，奋力地往外头跑，可这猪哪里见过外头的世面，一心只想远走他乡，李壮在后头追着，正要追上时，这猪一头扎进了这村头的土坑里，这李壮也没来得及躲开，也一头扎了进去，李壮一边骂这猪不识好歹，一边叫唤着周围的人来帮忙，全然不知自己一身已是烂泥巴上身。

就在这时，一群人从李壮身边走过，这李壮也压根看不清了谁是谁，还以为是老葛来了，便笑脸相迎：嗝书记吗？我家这猪掉坑里了，您老快来为我服务服务啊！大伙都知道，这老葛原本不姓嗝，姓葛，只是因为一遇事他就喜欢打嗝，于是都被人叫唤嗝书记，正如这李壮一样，还有一个小名叫牛腿，只因为从杨津回来后腿肚子大了，为了接地气，按理说贫困户一般都有绰号，于是他就给他自己取名叫牛腿子，可一般人都不这样叫他，还是喜欢叫他李壮。

这老葛气不打一处来：“为你服务是应该的，但你现在快快快起来，反正你那猪在坑里跑不掉，这是咱县里的领导，别别在这出丑了！”一边又和县领导说：“领导，这是我们村里的光棍汉李壮，脑子有点不灵光，他家的猪跑了！”李壮一听是县长，也不抓猪了，爬上坑来，一把抓住了县长：“县长啊，您可怜可怜我这光棍，头几年有个媳妇，去年跟人跑了，家里头就只剩下这一头猪，媳妇跑了，我指望着这猪能陪我聊聊天，可这到了年关，看这猪也没得糠吃，我也只能忍痛割爱，杀了它，回头投胎当个人，或许能和我讲讲话，县长啊，这猪今年一杀，我就真光棍了！”

涂县长看这李壮，却并不觉得他脑子不灵光，但样貌举止看来又有些疯人模样，便想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他家的光景，一看这大门大户的，县长大怒，一口山东腔：“李壮，这房子可是你的？国家出台政策可不是让我们下边人糊弄的啊！”

李壮看着前面的房子，便要开口讲这房子的故事，但老葛抢先发了言：“县长，李壮的屋在那呢，咯。就是那个土拨屋！县长您别被他气到咯！”县长脸色一变：“既然这样，那葛书记，你们村一定要认真做好识别工作，在脱贫的路上，咱们可不能落下一个贫困户啊！党中央可看着咱呢！”葛书记连忙点头。

这老葛和李壮心里都明白，往年可不是这光景。站在涂县长旁边的人都知道，这李壮前年还是是县里出了名的名医，在县医院上班，只有涂县长刚来不久，大伙看到的大门大户的院子就是之前李壮的家。涂县长一旁的秘书看涂县长有所不知，便和涂县长说，这李壮啊，前几年是咱县里的招牌，名医，在他们村也是大户人家，您看到的这房子以前就是他的，他还娶了个媳妇，啥都好，也漂亮，就是喜欢打牌，但说实话我们都觉得这不是桩好姻缘，可这李壮不认为！李壮为人老实，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娶了个好媳妇。可没几年，这媳妇便榨干了李壮的积蓄，输了钱，把这房子抵债给了别人，更雪上加霜的是，这李壮因为在医院犯了点错误被辞退了，如今老婆也和别人跑了！李壮想着郁闷，有一天走路时想着这事，便一不小心掉进了坑里，就是刚刚村头他那猪掉进去的地方！等第二天，这李壮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头，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涂县长点点头，看了这李壮一眼。

就这样，李壮顺利地成为了一名贫困户，在贫困户建档开会的时候，在老葛的指导下，李壮发了言：村长好，大伙好！我首先要感谢政府，毕竟这是政府关怀广大的贫苦劳动人民做出的伟大决策！其次，我还要感谢咱们村长，村长在扶贫工作上任劳任怨，为老百姓吃了不少苦，也挨了不少气！今年，我和大家一样，成为了一名贫困户，今后，我会努力发展尽快脱贫，不拖国家后腿！

李壮成为贫困户之后，仿佛又回到了他当医生的时代。每天打扮地干干净净，见着村里人都喜欢感谢党和政府，村里头的人也喜欢牛腿子讲话，每当李壮讲话的时候总能赢得许多的掌声！李壮从此以后便改了名，叫李讲话！

李讲话经常代表村里头讲话。有人家做喜事，请他去讲话；学校里举行励志讲坛，请他去讲话；村里头开会，请他去讲话；村里头开广场舞比赛，也要请他去讲话！

讲话又出了名，年底县里召开扶贫工作总结会，他那天也代表贫困户去发了言。

讲话习惯了在大家伙面前讲话，因此一点也不慌，照着老葛的交待，李壮拿着话筒：各位领导，乡亲们。今天我在这里代表大家感谢咱们政府，感谢他们给咱们的优待。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今年更是咱们贫困户丰收的一年，这一年里，就我自己而言，我杀了一头猪，还住进了新房子。。。说到动情处，讲话还流下了眼泪，哗哗的，下面掌声一片，县领导们激动不已！

可是这个会，没能让讲话高兴，因为县长要把讲话的贫困户帽子摘掉。原因是他现在已经脱贫了。讲话这下很不乐意，因为在他看来，帽子一摘，立马就成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庸人。但在他人看来，李壮怕是要大闹一场了。

不出众人所料，讲话怒气冲天，径直回到村里，扬言要把新房子炸了。讲话一气之下，以至于他还没能回到村里头，又掉进了村头的土坑里。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了医院。老葛又把他送到了土拨屋里住下了。

老葛看着这昏迷的李壮，说他疯吧，讲起话来领导的模样，全然没有半点疯的样子；说他不疯吧，在众人面前一副不成活的样子！到底李壮真疯还是假疯，老葛心里也琢磨不清。

四、李源

说起来，李壮最要感谢的人，非这田东村的村主任老葛莫属了，李壮在这田东村，掉进土坑是老葛救了他，把他送进医院，他的房子被典当，没了房子的他是老葛为他置的业，穷困潦倒的他也是这老葛给了他一个贫困户的名额。李壮每次想到这里，总是很感动和敬佩，感动的是老葛为他谋了这么多好处，敬佩的是老葛为官清廉、处处为村里人着想！

葛书记是十几年前当选的村主任，每当他走在村里的公路上，他总喜欢和李壮讲这过去的故事，十几年前，田东村只有一条马路，而这一条路天晴时尘土飞扬，下雨时泥泞不堪，前几届村里的干部一直干到退休也没能把这条路拿下，是这年轻的葛书记，一方面积极游说镇里，募集资金；另一方面发动村民，挑沙的挑沙、搅拌的搅拌，把这路修了起来，这一修，不光村里进出方便了，这村里的环境也变好了，如今还增添了几家企业。但葛书记不光是这修路，还有这村里的自来水、幼儿园都是葛书记花了心思给大家引进的。村里的面貌变了，自然这脸上的面貌也变了。

但是说到这修路，也有老葛咬牙切齿的地方，村里的路到处都平整，唯独这李源的屋前磕绊了一段，如今还是泥沙路。这李源是葛书记的表侄，老家在田西村，后来住进了田东村，他是一个水泥贩子，也是一个出了名的无赖，这村里修路要用到的水泥都是这李源供应的，当时这水泥要到县城运，而这村里唯独这李源有车，这李源自恃拥有垄断的资源，便作威作福，扬言不仅要双倍工钱，还要出工修好他门前的路。葛书记作为村里的书记，也是一个正义凛然的人，年轻气盛辈分上又大这李源，岂能被他欺负，哪里能为了他损了村里的利益。李源以为这葛书记会折服，可偏偏没想到，县里却出台了村村通公路的政策，镇里组织了一个车队，专门来运输水泥。李源诡计落空，认为老葛不仗义、六亲不认，有钱不会花！

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源这门前依旧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李源门前的这滩沙，不仅让他遭受泥灰之苦，也让他从一个水泥贩子变成了如今的瓶贩子，成了如今田东村一名环卫工人。李源负责的区域一直从田东村到了田西村，一路扫过去，李源的心里，有2分是脚下的垃圾，有1分是口袋里的钱，还有7分则是落脚处李壮家的饭菜。

李源和这李壮是吃饭认识的，李壮自从掉进了坑里，不再疯了，但落下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毛病，也不再讲话，便做起了为村里的工人们煮饭的营生。

而李源到这来吃饭常常是做足了准备的，这准备有二，一是不过早不过晚，留下一个瘪了的肚子到这李壮的家里，看见吃的就像一头饿狗，还要顺走李壮家放在桌上的腌制萝卜条，二是打开家里的三个电饭煲，将昨日自己剩下的或者家中老母亲吃完了剩下的稀饭一并开火热了，留给家中年过九旬的老母亲。预备好之后，便这一天只是惦记着李壮家的饭菜。

李壮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干环卫的李源，倒不是李源身上多脏，或者说李源吃多了他家的米菜，更不是李源的这份职业，李壮瞧不起的是这李源如今比他还穷困潦倒。李源心里明白，这李壮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李源同样也看不上这做饭的李壮。但李壮后来瞧得起这李源，不是因为李源门前的路修好了，而是因为李源和李壮一样，成为了一名贫困户。李源能成为一名贫困户，是老葛一并申请的名额，可这李源并没有感谢老葛的意思，他认为这是老葛应该给他的，因为李源知道，老葛心里有一道坎，而这道坎只有他才明白。

李壮心里改变对李源的看法之后，突然间好似多了几分朋友的味道在里面，朋友相逢千杯酒，李源也感到意外，李壮这是第一次给自己酒喝，他本是好酒之人，又无朋友，便应邀下来。酒过三巡，两人各自诉苦，李壮动情处说到这葛秋莲，咬牙切齿又谈到了李流风，没想到说起这李流风，李源也是同仇敌忾:“李流风这人是败类，当年我在田西村，就想唆使我同谋田东村里葛书记的侄女，就是你的老婆，但我知道这是要坐班房的事情，不敢，后来就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拐跑你老婆的，”李壮弹了弹烟灰，眼神突然定住，李源则低头继续说道:“但这老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伸头凑到李壮耳边低语:“他和李流风的娘有一腿，哈哈哈哈，”摸着肚子大笑，而后又叹息:“不过他也可怜，毕竟当年两人相爱，硬是被拆散了，你觉不觉得李流风像老葛？”李壮没有回答，但心里想着，倒确实还有几分相似。第二天酒醒，李壮依然想着这事，越想越觉得像。为了去除心中的疑惑，李壮与李源来到了田西村李流风的家里，家徒四壁的平房里只有孤寡老人在守着，听到有人进门，老人还以为是李流风回来了，叫唤着:“小老，回来啦？”李壮答应一声，又看着可怜，再看气色，怕是病了，把了把脉，脉相紊乱实在可怜。老人咳嗽两声：“小老之前给我开了方子呢，医师啊，等我给你瞧瞧。”说罢摇摇欲坠地走进房门。这是从县医院离开之后，李壮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竟然还有一些不习惯。老头又摇摇欲坠地从里屋出来，把一个药方笺子给到李壮手里。

李壮饶有兴致地接过来，只见他微张的嘴慢慢开始合上，眼里掉下几滴眼泪来，撒手转身，竟忘了回去的路，李源看形势不对，也跟了出去。

五、归来

李壮拿着刀，手里冒着汗，眼里充满了血丝，嘴角不停地抽搐，一路低着头走向老葛的家，这一刻，李壮在脑海里回想起杀猪时候的情景，虽然李壮没有杀过人，但是想想应该和杀猪差不多，一刀子下去，按理说人的命没有猪那样硬。李壮走着走着，跟在后面的人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打麻将的停了麻将机，叫卖的挑起了担子，认识的不认识的都齐齐看着这杀气冲天的李壮，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只是一路跟着，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阻拦。

老葛放下手中的锄头，看着来势汹汹的李壮，他知道早会有这么一天，不仅没有躲开，甚至和李壮互相对视着，好像这一切他并不知晓似的，好像这冬天依旧是平常的冬天，好像李壮还是原来那个敬重他的李壮。

李壮握着刀站在了老葛面前，他努力地想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话来骂老葛，首先从精神上折磨他，再试着用世界上最残忍的手法来从肉体上折磨他，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手也握不住刀，晌午的冬阳照着他的身体，而他却瑟瑟发抖，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也从一个再一群一群地散去。两人这样僵持着，最后还是老葛先出声：“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会还你一个公道！”李壮慢慢松手，慢慢恢复正常的他，但是即使冷静下来，也并不知道如何去折磨老葛，他只是对老葛说：“我只说两句话，一，我们绝交，二，做官，你不配！”说完这两句话，李壮又紧紧拽住了手里的刀，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嘴角不停地抽搐，突然向面前的老葛冲去，老葛这下真是被吓住了，就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毫发无损，长吁一口气的他只是听到一声哐当的声音，面前掉下来的是一块牌匾，看到牌匾的落地，他的心里又开始沉重了起来。李壮丢下杀猪刀离开，身影越来越模糊，风越来越大，雪越盘越多。

没想到，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这么早，也来的这么巧。大雪说下就下，大风也呼呼作响，这漫天的雪花被这大风吹呀吹呀，就是不愿意落地，即使落地的，也是触地即化。可风终究还是停了，大雪也热闹地铺在了田东村的民房、地里、路上，还有村头的土坑！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唯独这老葛被劈成两半的牌匾没有沾染半点雪迹。

老葛坐在自家门口，发呆地看着这眼前的牌匾，想起自己曾经对李壮所说的“这男人呐，一辈子最忘不了的有这么几个事，一是袋里的票子；二是衙门里的位子；三是怀里的女子！”又想起坡脚道人的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老葛忘不了的正是这衙门里的位子，也可以说是这丢不了的面子，老葛拍拍身上的雪，拿起牌匾放在了火堆里，看着这火熊熊燃烧，到今天他才彻底醒悟。倒不是被这李壮拿刀的气势吓到，也不是因为门头这象征清廉的牌匾被撕成了两半，只是因为他这辈子过的实在是小心翼翼。也只有在今天他才知道，他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壮坐在家门口，回想起在自己身上的一幕幕往事，自己虽然还年轻，可这辈子他没有想过害别人，也没有想过除他人以外的自己，其中想的份量最重的，是这葛秋莲，无论是长途跋涉去找她，还是成了别人眼里扶不起的疯子傻子，其次想的便是这村里的老葛，说起来，这老葛算是他在这村里头除葛秋莲外第二个亲人，可偏偏就是这心里头认的亲人害了自己。

就在这年关的最后一天，老葛按照惯例组织了一次总结会。会上，老葛撤销了李源的贫困户，把李源的母亲送进养老院扶养，同时为李壮平反，最后辞去自己的村主任职务，也把自己和一个蓬头垢面满脸胡茬的汉子送进了监狱的大门！

李壮听到这个消息，除了明白了那泼粪的大汉原来是李流风，其余并没有半点欣慰，反而悲从中来，因为从此世上再没有半个亲人！他流着眼泪，模糊间看着雪地里有一行脚印向远处逝去。他擦干眼泪，想起了离上次见到葛秋莲，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了！

“我先回去，你就回来！”

李壮看着这一行脚印，有一丝沉重，还有一丝淘气，想起那天下雨，在杨津和葛秋莲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