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予数年来读明人小品夥矣,何啻百家千篇之言?其人绝爱者三:李长蘅流芳、陈眉公继儒、张宗子岱,至其篇则盈架满箧,口诵心摹,指何可胜屈?倘得同好晤坐接语,辄当择快意会心之文以深论之,历历如数家珍,意必欣然乐之。
余于长蘅,尤爱其序跋题画之言,潇洒数语,读之,觉勃然画意,沛然诗情,盈帙满纸,使人如睹其卷,如入其间,真乃文画相倚。去此而外,于是中亦得其幽情、深情,岂仅为装点山水草木之言,更知其深于情而笃于仁者矣。
张廷棫子薪,风雅其人,恬淡其性,工诗文,贫而自安,殊不以名缰利锁为羁,与长蘅交,甚笃,慕其人,好其画,有知音之赏,是以长蘅每求之必应,更数为之题,清泠之言,颇寓深情。
姑录之二则如下:
题画为子薪两则
去年,以高丽茧装成三册子,一以遗淑士,一遗子薪,其一留箧中。七月新凉,子薪窗前红茉莉烂漫异常,余连诣之。酒酣兴发,辄倚案取册子,弄笔作画。画尽十帧,尚未题字。
今年,子薪病中致此索书,暑月挥汗,懒近笔研,置架上。一日,索之,已亡去矣。念子薪爱画入骨,又病中藉以遣兴,不敢以告之。大索十日不得,简箧中素册尚在,连夜篝灯,画此偿之。前在子薪斋中,乘兴走笔,多草草不惬意。此册仿诸家,虽不尽得形模,然笔墨、气韵差不大谬于古人,岂独焕然复还旧观?直可谓后来居上矣。若画能疗疾,子薪当霍然而起,为余置酒红茉莉下,开东轩一赏之。壬戌七月十日。
余友张子薪爱游而善病,爱友而寡交。一病数年,足迹不能出户,交游既绝,独以卧游为乐。故其爱独钟于予,又独钟于予之画。余间日必一遣问,十日五日一自往,子薪必具楮素、饬笔研以待。卷轴永恒,筐箧盈溢,而征索不已。每一画成,彷徨叹赏,若可终身于是者。已见人一纸一素,又恨不能奄有之,以是数求多于于。其癖如此。
秋月,余将过武林,子薪又以此册投之曰:“子游西湖,徘徊于六桥两山之间,余不能游,而又失子,庶得子画以代我游,且以代子谈,何如?”余闻而悲其意,不忍拒也。余之归,子薪又将有辞以属余曰:“出子之所游而得者以示予。”予复何辞以拒焉?余知余之所以应子薪者,非腕脱不能止也。书此一笑。天启癸亥中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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