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会对某种味道，拥有独特的记忆？
我喜欢三种味道：艾蒿燃烧后的苦涩味。雨水浸润泥土的清甜味。以及被太阳晒过的棉被，发出的阵阵焦香味。这三种味道，就像三道魔法，能治愈我心中各种不安的小情绪。
味道，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一直在牵引我们，探索不同的秘境。有时候，你能机敏地嗅出它们。有时候，你花光所有力气，也无迹可寻。
味道透露着一个人的喜好，随人尽情选择，肆意更换，就算再刻意隐藏，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每个地方、每个空间、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味道。主动的，被动的，都无关。就像某种气场，或某种标识，无形中存在，却让人清晰可辨。
千丝万缕的气味中，有一味，最隐秘。它无需借助任何外力，就可随意、随时、随地地，依附于你的身体。长此以往，只增不减。这种味道，洗不掉，盖不住。就像从身上，长出来的另一种生物。
这个味道，你一定不陌生。
它就是，老人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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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会把某种味道和老人直接联系起来，大概在20多年前。
那个年纪的我，周围的世界，并没有充斥太多奇奇怪怪的味道。任何一种普通的味道，只要经过时间的挤压，都会被强行地刻在我脑子里。
小学时，只要一推开外婆家的门，就一定会闻到一股刺鼻的红花水药味。很多人，可能没听过这个药水。红花水是一种用红花制成的一种外用药，可以起到活血化淤的作用。外婆年轻时一直腰间盘突出。所以，红花药水总会被她随手放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只要腰疼，随手拿起来，滴几滴在痛处，用力地揉搓，才能缓解。
对我来说，这就是外婆的味道。
因为常年用药，外婆的衣物、被子、床单，但凡是她经过的地方，都会飘过一阵红花药水味。
好几次，因为在别的地方闻到这个味儿，我都会神情恍惚。就好像一下子，空间交错，回到了外婆家，那栋用红砖砌的厂区老房子里。
嗅觉和味觉一样神奇，总能跨越时间和空间，让人回到熟悉的环境。当然，老人身上的味，不止有药味，还有很多让人琢磨不透却又伤感无比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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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在冬天，老人出门时，都会左一层右一层地把自己裹起来。很多次，经过他们身边，或者共同挤在一个狭小空间里，都会不自觉地闻到他们身上，越过层层衣服，渗出来的老人味儿。他们明明穿得很干净、很整洁，可只要有那种味道在，你都会下意识地往后挪一挪脚步。
相比年轻人花香鸟语的世界，这种味道，总是格格不入、死气沉沉。
尤其是独居老人，这种味儿更浓。就连他们居住的场所，也变成了和气味融为一体的新物种。如同，诺大一个磁场。瞬间，就能把你拉入它的行进轨道中。
若是，仔细观察眼前这位老人，你会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洗得褪色了。原本紧致的袖口，也已经松松塌塌。金属的老式拉链，磨出了铁锈的擦痕。灰蓝色的领口，一眼就能看出，缝补过好几层。还有洗卸的针织毛衫，一粗一细，一深一浅。不用多想也知道，一定是某位爱他的家人，亲手为他织的，只是针法不熟，有些乱套罢了。
你们互相打探着。就连你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仔细端详过一个老人了。
忽然，那种熟悉的味道，开始变得浓稠。你环顾四周，想寻找它的源头。你的目光，先锁定了餐桌上的三只碗。它们一只盛着半根地瓜，另一只里是剩下的豆腐，还有一只是今早没吃完的半个煮鸡蛋。
老人的生活，总是简陋不堪，就连一笔勾销，都觉得大费周章。
你的目光，继续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搜索。每扫过一处，房间里，都生出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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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水壶吱吱叫着，老人起身离开。
家里难得来人做客，上一次为客人泡茶，还是2年零4个月前，老伴的追悼会。屋顶的吊扇布满灰尘，想来能用到它的时日也不多了。拐角处的卧房，因为拉着窗帘，看不清它的构架。只能隐约感觉到屋里渗出的寒气，那是常年一个人起居生活的体温。
再后来，你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此时，你面前的茉莉绿茶已经腾起袅袅白雾，淡淡的茉莉花香在肆意飘散，那个你苦思冥想的味道，忽然不见了。他挤着眼，对你露出微笑，倒像是对你探寻无果的一丝慰藉。
十点钟的日头渐渐升高，越过对面的顶楼，一束刺眼的亮光，从厚厚的玻璃窗照射进来。风，也赶着来凑热闹。时不时扬起窗帘，好奇这个屋子里，竟然来了新的客人。
一道道充满善意的暖阳，像是黑夜里，孤岛上的明灯。
它们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单薄的房间，以及它摇摇欲坠的主人。忽然，一道刺眼的光划过，又一道。好像是反射到了，屋里的某个镜面上。这一次，顺着光，卧房的模样，终于有了雏形。那是一面干净到心冷的白墙，墙面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玻璃相框。走近看，才能依稀辨别出，每一张黑白照片里，年龄不一的主角。严肃的表情、羞涩的神态、拘泥的坐姿，一张张看过去，每一个人都心事重重。
而现在，他们却成了他，唯一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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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时间不会留下痕迹。
但时间有记忆，有味觉，有延续... ...只不过，有些，被永久地封存在镜框里。有些，则能幸运地留在我们身上。
生活，有酸甜苦辣。
日子，有油盐酱醋。
每一种味道，都是一种归属。你我，难得人间走一遭。
登场时，千百滋味，一览下肚。
离场时，挥尽心香，只存余味。
正所谓，尝尽人间繁华，留得人间余味。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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