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九州天演录——30.金帐议事
“哈哈哈哈”一阵如钝器刮蹭般难听的笑声回荡在金帐里，大君笑的浑身不住的颤抖，他眯着眼看着中成凉，笑道：“几日不见，驸马爷倒是风趣了许多。”
中成凉面如沉水，说道：“臣没有说笑。”
大君听闻此言，立时收住了笑声，怒喝道：“胡闹！”
中成凉并没有被大君的愤怒吓住，他抬起头，迎向大君，沉声道：“成凉不得不为之！”
大君的目光立刻变得鹰隼般锐利，他死死的盯住中成凉，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在思量，良久，他道：“理由！”
中成凉道：“成凉刚刚说到，从长远看，在三十万饥饿的大军面前，唐傲终究会借粮给我们。但是以微臣对唐傲的了解，他断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范。依臣看来，他会有两个对策，第一，先打再谈，得知我们缺粮的消息之后，唐傲定会命令穆云默疯狂地劫掠我们的草场，焚烧我们的粮食，加速我们和谈的时间并且减少我们和谈的筹码，一旦穆云默的攻击奏效，那么我们粮食至少要损失三成以上，剩下的粮食会不足以支撑整个部族跨越草原到煜唐劫掠，我们的进攻路线上会饿殍遍野。这样的军队，即便到达煜唐，人数也会大减。那时穆云默从后面追上来，我们就有腹背受敌之险！
第二，如果穆云默的进攻不奏效，唐傲会拖！想来会是筹措粮草需要耗费时日之类的理由。唐傲打，我们不怕，他那样反而能让草原民众同仇敌忾。
怕就怕他拖。他只要命令穆云默在朔方城一线设防，阻住我南下之路。那时，蛮族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一战必胜，打开战略通道，否则以穆云默的能耐，战事恐怕要持续几个月。这几个月，煜唐等得起，我们等不起。
臣查阅过库存，即便加上窝尔沁可能的粮草，也只能维持部族三月之需。朔方城的战事超过一个月，那我们就只有不足两月的粮草来穿越草原。
诸位可能认为，有这两个月的粮草就够了，只要到达煜唐，放开手去劫掠，吃喝都会有，对吧？
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据细作来报，煜唐已经把武威山一线的民众都内迁了，他们正在那里坚壁清野！我们的粮草最起码要保证三月之数，才能深入煜唐腹地，以战养战！
试问在座的诸位将军，可有谁能一战而胜穆云默？成凉刚才说蛮族举族南下，那是最坏的打算，目下煜唐和蛮族，就像是两个都已经快流尽鲜血的斗士，都期望自己的血能流的慢点，又都希望能给对方以致命一击！
现在还不是和煜唐决一死战的时刻，大君要保存蛮族的实力。成凉对唐傲恨之入骨，唐傲对微臣，也不共戴天。只有把成凉的头颅献给他，以成凉的脑袋来求粮，才能为蛮族换来这宝贵的一个月，使我蛮族免遭巨创！请大君成全微臣一片赤诚之心！”
听得中成凉的一番情真意切，大君的眼中已经满是悲伤，他颤声问中成凉：“那小舟公主呢？我这个做外公的怎么能眼看着自己的外孙女没有父亲！”
中成凉满心凄苦，但是此刻却只有这一个法子能解决当下的困局，他咬紧牙关，忍痛说道：“事已至此，也只有委屈她了。成凉走后，请大君善待小舟!.”
大君痛苦的了一声气，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这便是大体同意了。
中成凉望着狼座上这个疲累不堪的大君，脑中浮现出清澄公主温婉的样子，心情沉重地走出了金帐。金帐外漫天飞雪，他抬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喃喃道：“煜唐的梅花开了吧。”
待得中成凉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大君仍然坐在自己的狼族之上，他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金帐，表情虽然依旧凝重，但是已经没有悲戚之色，反而代之以果决和刚毅，他突然道：“出来吧！”
狼座突然动了起来，厚重的狼皮之下居然钻出来一个人，这是个刚刚成年的蛮族男子，四方的脸盘，黝黑的肤色，一如他父亲的刚毅。这个人这是冒含邪的小儿子扎布尔！
大君说道：“都听清楚了？”
扎布尔谨慎说道：“都听清楚了！”
大君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记住今天金帐里这些人，记住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扎布尔忍不住道：“阿爸真的要把姐夫杀掉送给煜唐人？”
大君冷冷说道：“我的清澄终究因他而死。”
扎布尔便不再言语，大君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说道：“阿爸知道你跟这个姐夫关系很好，来，看看这个。”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交到扎布尔手上。
扎布尔接过来看了两眼，立刻张大了嘴巴，他吃惊的看着大君，说道：“阿爸早就和煜唐皇帝商量好了？！”
大君说道：“大惊小怪！今天中成凉自己不说，也会有人逼着他说，他这么识趣，倒是省事了。”言毕，看着仍然呆立的扎布尔，笑了笑，说道：“放心，中成凉在蛮族境内是安全的，煜唐皇帝的信上，要的是活人，至于到煜唐之后，那就让长生天来安排吧！”
扎布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心里堵了块石头，急声说道：“阿爸...”
大君没让他说下去，而是语重心长的说道：“为君者，只论利益得失！心如铁石，方存得长久！”
十日后，沧澜古道
别看沧澜两个字都有水，实际上，这是草原上唯一的一片一滴水也没有的地方。甚至，这地方连草都没有。放眼望去，满目净是细碎的红色沙粒和黑色的小石块。
但是这地方叫沧澜又是实至名归，因为只要出了沧澜古道，就是辽阔的窝尔沁深草区，丰沛的淇河在草原上蜘网密布，甚至在窝尔沁的中心还因为和几条小河流交汇形成了不大不小的高阳湖，蛮族月真部的金帐就坐落在高阳湖旁边的火流城。
沧澜古道因为连接着窝尔沁草原和腾格里草原，成为南下的必经之路，而战略冲要——朔方城，就扼守着沧澜古道。
讽刺的是，此刻这个蛮族最关键的战略要地，他的最高长官，却是煜唐北伐都督府大都督——穆云默。
穆云默是沉默的，不是那种因为害羞或者不善言辞的沉默。而是，杀人之前的沉默！对自己和他人生命极端漠视的沉默！那种能把敌人压垮撕碎的沉默！
此刻，这个沉默的都督正在为他同样沉默的士兵系上披风，然后说了三句话。“下雪了，招子放亮点，活着跟我回去。”
回应他的是一个军礼。有生之年，这位士兵兄弟，都会为穆都督拼杀至死。
穆云默转过身，享受着只有站到城墙上才能感受到的冷风，心中豪气升腾，野战尚且打的冒含邪满地找牙，此刻坚城在手，草原还有谁堪与我一战！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那是刺探消息的斥候，只见他在城门下拉住马，仰起头对穆云默说：“禀都督！中成凉车队离此地还有十里！”
穆云默高声问道：“车队有多少人？”
斥候说道：“五十人！”
穆云默挥了一下手，说道：“再探！”
斥候应了一声：“得令！”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穆云默转过来头，大声吩咐道：“弓箭手听令！待得中成凉车队距离城门三百步，张弓搭箭，蛮族人但有异动，杀！刀斧手听令！汝等埋伏于城门之后，一旦有事，立刻关闭城门，敢于阻挡者，杀！其余将官坚守岗位，有敢擅自离岗者，杀！”
把这杀气腾腾的命令交待下去之后，穆云默整了下衣冠，捋了捋胡须，说道：“城门官，待得中成凉车队距离城门一百步，打开城门。其余的人，跟随老夫出城去迎接中成家的最后一位主人！”
不多时，随着一声马匹嘶鸣，中成凉的车队缓缓出现在穆云默的视线里。
铜铸的大门缓缓被推向两边，阴影隐藏了门后的刀斧手。
穆云默走出了城门，走到了洒满阳光的红色沙粒和黑色石块上。见到都督已经曝露在危险之中，他的亲卫和大将们赶忙上前，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住箭矢任何可能的射击角度。
还好他们不用担心太久，一百步的距离，车队很快就到了近前。五十个蛮族武士，不多不少，一辆简陋的篷车，凄凄冷冷。
穆云默想上前去掀起车帘，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了。篷车已经停下，车上的人却丝毫没有要掀起帘子下车的意思。
场面一下子紧张起来。
穆云默望着篷车，篷车不是透明的，他看不到车里的人，也看不到车里的人在想些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用知道，他只要知道这篷车里所座的，是中成家最后一个男丁就可以了。
那五十个蛮族武士，停车时见到城墙上已经拉满的雕弓，登时紧张的握住腰刀。
没有人说话，现场静的落针可闻。
篷车的布帘被缓缓的掀开，中成凉从简陋的篷车里下来，他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穆云默，过往种种在脑中一一浮现。
“中成少主，别来无恙！”穆云默目光阴冷，神态森然。
中成凉怀揣着双手，冷冷道：“穆云兄倒是变化很大，已经从青缨牙将变为北伐都督。”
穆云默冷哼一声，说道：“上刑具！”
此时，中成凉突然听得背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阿爸！不要丢下小舟！”
中成凉浑身一颤，他猛地转身，不是自己心爱的女儿小舟，又是何人！
几天不见，小舟已经瘦了一圈，她被苏查哈大婶抱着，坐在马上，看见中成凉回过头来，眼泪立刻夺眶而出。马背有三个小舟那么高，小舟却不管不顾地跳下马，摔倒了，爬起来，朝着中成凉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边跑边喊：“阿爸！阿爸！”
这几声阿爸叫的中成凉心都碎了，他立刻张开双臂迎了上去，他要拥抱自己的女儿！
一个蛮族武士突然从小舟公主的身后追了上来，一弯腰，就把小舟公主抱上了马背，然后立刻调转马头，立在了哪里，马背上的骑士正是扎布尔！
中成凉的双臂仍然张开着，他望着女儿的方向，五内俱焚。
他用尽全身力气看着女儿，似乎要把女儿的形象印到自己的心上，然后他高声道：“舟儿！阿爸走了，要听大君爷爷的话！”
言毕再也不管犹然在扎布尔怀里挣扎哭闹的小舟，快步向朔方城门走去。
扎布尔一踢马肚，带着哭喊的小舟飞速向远方逃去，苏查哈大婶赶紧骑马追了上去。
中成凉像是被掏空了力气一般，颓然的就要倒下去。
朔方城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生与死，隔绝了信任与背叛，隔绝了过去和未来...
下一章：九州天演录——32.酷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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