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龙应台的散文集《目送》,是2009年。印象深刻的是出名的《目送》:“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九年以后,再读这本书,看到了漫天的尘埃。在《关山难越》里,作者回忆父亲珍藏的一个布鞋底。不是一双,是一个。战乱年代,父亲的母亲,也就是作者的奶奶,把攒下来的碎布剪成脚的形状,一针一针缝出一个鞋底。当战火连天,从军的父亲最后一次去看她时,她把鞋底塞到儿子的怀里:“儿啊,你要穿着它回来。”那是20世纪40年代。作者的父亲最终没能再回衡山下的故乡。不能想象,他的“呼唤着儿子乳名的母亲”,是如何在日复一日的盼望和绝望中度过了后来的岁月。
当作者问父亲,《庄子》的“野马也,尘埃也”是说野马还是尘埃,父亲回答:“那指的是生命。生命不论如何辉煌跃动,都只是大地之气而已,如野马,如尘埃。” 在茫茫天地和无常岁月之间的渺小生命,不正如尘埃一般吗?
然而,又不止如此。我们是有牵绊的尘埃。牵绊各种各样:父母子女,手足兄弟,朋友同伴,以及萍水相逢的各种生命——如果可以选择,我们怎么去看,怎么去对待?
《回家》与《五百里》写渐渐老去的母亲。母亲说要回家,儿女们陪她上了回老家的火车。在车上,母亲的举动让儿女们终于明白,母亲要回的家,不是一个特定的空间,而是一段时光。在那里,儿女尚小,自己还不老,暖暖的阳光,还照着厅堂。“妈妈是搭了时光机器来到这里但是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的旅人。”时光是流走了,还是停住了?面对着恍惚的母亲,女儿“紧紧地拥抱她,也许我身体的暖度可以让她稍稍安心。”这个拥抱是谦卑,因为知道无力抗争母亲老去的现实;这个拥抱也是尊贵,明知无力抗争,仍然用心选择,用力去爱。
《共老》写作者与兄弟间的手足情。三人平时都忙于工作,为了照顾父母而匆忙聚在一起。小时候的家,给了他们共同的记忆烙印。手足之情,看似松散,实则牢不可破,携手共老。如同南美洲的雨树,虽然枝叶相隔很远,但是同根共生,树下绿草丛生,生机盎然。
《十七岁》、《老子》、《母亲节》写与长大了的儿子相处。曾经依偎在身旁的小可爱,长成了独立强壮的个体。“十七岁的少年,儿童脸颊那种圆鼓鼓的可爱感觉已经被刀削似的线条所取代,棱角分明。” “他的内在世界和我的一样波涛深邃,但是,我进不去。” 妈妈的选择,是让母爱更宽广,更淡定,更丰富。在雨中翘首等待孩子坐的巴士,可当“他出来的时候,我不立即走过去”,直到“他发现了我”。和孩子一起散步,看音乐剧,兴之所至谈论爱情、老子和时局。也偶尔抱怨“你很没良心耶,你小时候我花多少时间和你混啊”。举重若轻的妈妈,懂得看向窗外灿亮的阳光,拥抱现实温暖的风景。
《牵挂》、《山路》写作者和朋友之间的互相牵挂。机场里匆匆的道别与准点的迎接,无微不至的问候与照顾,知己知彼的絮絮深谈。耳熟的名人,从同龄朋友的视角写来,恰是不一样的温柔。
《卡夫卡》、《淇淇》写人与自然。天地之间,无穷多样的生命,我们又该如何与它们相处?《卡夫卡》里有一条千足虫,作者一开始很害怕,然而好奇心驱使,搜索了科普知识,开始“心软”。而淇淇,是最后一条白鳍豚的名字。一个存在了上千万年的物种在最终灭绝之前,那个最后的个体,是怎样的寂寞?这一切,和我们有关系吗?
书的开篇,作者自序《你来看此花时》引王阳明:“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虽然生命不过是尘埃,但尘埃的选择,才是花的色彩。
“千里江山寒色远, 芦花深处泊孤舟” 有孤舟就有人,有人就有牵挂。能不能做一颗,芦花深处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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