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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那么快干嘛,回来搀着我

你走那么快干嘛,回来搀着我

作者: 叫我狗狗侠 | 来源:发表于2019-02-24 12:39 被阅读21次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周苏锐。

    大概是对于步入高中有些惶恐,开学的前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天才蒙蒙亮我就到学校门口了。

    父亲是学校的老师,因为父亲的缘故,门卫老袁是认得我的,小老头睡眼惺忪的坐在传达室,我朝他挥挥手,老头朝我努了努嘴示意我小门虚掩着,我可以直接进去。

    进了学校我直奔操场,然后在操场边找了棵枝丫茂盛的树坐下。

    太早了,整个操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头坐在靠医务室的里面的那排篮球架下,他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我认得他,他是校医务室黄大夫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也在学校干校的医,后来车祸撞坏了脑子,变的有点痴痴呆呆,老头没事就爱来学校溜达,原本学校只会在周末同意放老头进去,后来发现每次来学校他只是坐在操场角落发呆,一来二去学校也就不管了。

    老头这会儿又在发呆了,他半仰着脑袋,望像远方,活脱脱一个思想者。我学老头的模样像远处看,企图通过模范他的动作,抵达跟他一样的“深度”。

    我正模仿的入神,一声篮球入框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恼怒这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考,循声望去,是个穿着紫金色湖人8号球衣的女孩在打篮球,女孩个子很高,瘦瘦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个燕尾。

    距离太远远我看不清她的脸。

    第二天开学的时候我又见到她了,她穿着8号球衣,坐在教室后面靠近垃圾桶的位置,她带着帽子,低着头,帽檐的遮挡让我看不清她的脸。

    我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在摆弄桌上的白纸,似乎在折纸。

    上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终于看清她的脸,一部分脸。

    鹅蛋型的脸庞,皮肤偏黑,她摘掉了帽子,短而厚的头发包裹着她的脸,散乱的刘海几乎挡住她的眼睛,她微低着头说:“我叫周苏锐,来自江中...”声音细细的,大约是“江中”两个字太具有刺激性了,班上一片哗然,夹杂着同学的讨论声,她回到座位上。

    自我介绍完后班主任开始安排座位,好巧不巧的,周苏锐跟我成了同桌,她拿着书包坐到我旁边的时候我隐约闻到一股汗味,就在我疑惑汗味从何而来时,周苏锐挪了挪椅子,坐的离我远了些。

    周苏锐从不同我说话,也从不同任何人讲话。

    我爸妈工作都很忙,没时间给我做饭,索性就让我爸每天领着我去食堂吃。周苏锐中午也不回家,她总是一下课就抱着书包出了教室,等到快上课了她才会回来。

    我俩的第一次沟通来是在一堂语文课上。

    周苏锐上课市从不睡觉的,却不知道怎么的那天居然在课上睡着了,老师叫她起来问她讲到哪一页了,她绷直这身体有些惊惶不知所措,我忍不住把我的书往她那挪了挪,用手肘向她暗示书页右下角的页码,她偷瞄了我一眼,没有说出我告诉她的答案。

    没想到的是语文老师并没有责怪她,小声告诉她页码后,抿了抿嘴让她坐下了。

    下课的时候,我听到右侧有个声音跟我说:“谢谢”

    我惊愕的转过头,只看到被有些杂乱的头发遮的严严实实的侧脸。

    燥热的夏天总容易让人犯困,尽管我每天睡到都很早,却也总克制不住会在下午的时候犯困,尤其是化学课,化学老师老谭讲课枯燥乏味,照本宣科,因而我时常睡着,父亲的缘故,老谭也由得我。

    那次语文课之后,我每次睡着,周苏锐都会用笔偷偷戳戳我。

    热爱运动的人大都精神气十足,周苏锐就特别喜欢打篮球,但她的气色却总是很差,脸色暗淡冷黄毫无血色。

    我记得吗母亲说过经常吃冷的食物,并且缺乏维生素吗,才会显现出这种肤色。我本就探知欲很强,再联想到周苏锐一到吃饭的时候就一个人消失,我决定一探究竟。

    中午一下课,周苏锐跟往常一样背着包出了教室,我偷偷跟在后面,周苏锐穿过教学楼,沿着操场跑道向着体育馆的方向一路小跑,完全没察觉到我悄咪咪跟在她身后。

    她没有进体育馆,而是从侧面绕了体育馆的后面。

    我看到她走的方位,心里已经有数了。如果说学校里有哪个地方不会被别人打扰,只有那儿了。

    体育馆后面是一片树林,树种的很密,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那就是一整片树林了,其实树林中心的部分是有一块空地的,那片空地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学校体育馆是个只有一层和一个伪二层房子,树林的树长得都很高,从一层的窗户是不能看不到那块空地的,只有从一楼男厕所的窗户爬到体育馆外二楼平台的一个隔断上面才能刚好看见那片空地。

    翻男厕所窗子这事一般没人会做,因此也没什么人知道那片空地。

    我爬上隔断朝空地看去,周苏锐果然在那儿。

    周苏锐坐在块石头上发呆,她微抬着头,刘海被她拨到两边去了,树影在她脸上婆娑着,同有些灼热阳光争抢她脸上的一亩三分地。她就这么怔怔的看着远处发呆。

    那一刻,她和痴傻的老黄像的厉害。

    阳光和树影的争斗还没结束,周苏锐打开书包拿出了个饭盒,是个挺旧的饭盒,不锈钢的,电影里民工用的那种。饭盒就一层,米饭上面铺着些酱油色的腌菜。

    看样子,周苏锐每天都吃这些。

    我酝酿了一上午的情绪,终于等到了下课,我抢在周苏锐离开座位前开口:“周苏锐,这条数学题你可以教教我吗?”

    我并不知道她会不会搭理我,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跟她搭话的方式了。

    见我问她题目周苏锐似乎有点惊讶,但还是接过我递给她的试卷,我原以为“不语人”只会简单的在纸上把答案写给我。

    没成想她居然是个合格的老师,她甚至用正反两种方法讲解给我听,并时不时的停下来问我懂了没,最后她问我:“会了吗。”

    我告诉她“会了”,她“嗯”了一声,拎起书包就要走。

    我急忙按住她的书包:“别去食堂了,刚刚讲题耽误太久了,我们去学校对面找个地方吃。”

    周苏锐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我早猜到她会拒绝,我突然严肃的说:“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走吧,再迟就没得吃了,而且讲题耽误你吃饭,我会过意不去。”

    周苏锐见我神情严肃,没再拒绝。

    饭馆在学校对面,是一对夫妻开的,丈夫负责炒菜,妻子负责打扫卫生、招呼客人,初中时候我多数的晚饭是在这里解决的,我是小店开门不久就几乎每天都来的常客,也因为这个原因吧,初二时涨到十元一份的盖浇饭,夫妻俩也只收我七块。

    我们走到店门口的时候老板娘正忙着算账,我走到近前叫了她一声:“于婶!”。

    于婶一看是我脸上立时就泛出笑意:“好久没见你来了,今天吃点什么。”

    于婶大约四十多岁,每天在店里忙里忙外的十分辛苦,却并不显老,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才微露皱纹。

    我朝着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是啊,挺久没来了,于婶您还是一样漂亮。”

    于婶笑呵呵的递给我菜单:“你这小鬼嘴还是甜~”

    我把菜单顺手递给周苏锐:“给你点吧。”

    周苏锐摆了摆手没接,“我不知道,你点吧。”

    我笑了笑转手把菜单递给于婶,“于婶,小份鸡汤,香菇青菜,清炒牛肉,两份米饭。”

    等菜的时候我试图跟周苏锐搭话,她却自顾自的抽了一张桌上的面巾纸捣鼓着。

    我说:“你在折什么?”

    周苏锐说:“青蛙”

    “开学那天你也是在折青蛙吗?”

    “你怎么知道?”

    “哦,我不小心看到的。”

    “......”

    “你很喜欢青蛙吗?”

    “关你什么事。”

    我被她这一冲也不知说什么了,只能一个劲的低头扒饭缓解尴尬。

    抬头的时候,我看见周苏锐只夹盘香菇青菜。

    我说:“你干嘛不吃肉?”

    周苏锐说:“你不也没吃。”

    我放下碗看着她:“嗯...我前几天被虫子咬了,医生说这几天要忌口,让我少吃肉来着。”

    “不能吃你点什么肉?”

    “...我点的时候忘了,那个鸡汤跟牛肉不吃浪费了好可惜。”

    我夹了鸡腿放到她碗里,又夹了一大筷子牛肉到她碗里:“呐,都交给你解决了。”

    周苏锐瞪了我一眼,我猜测我夹菜的动作大约是越界了。

    我不等她说话,匆忙结了账,顺便又编了个谎:“下午要默写英语,我昨天忘了背了,我回去突击一下,你慢慢吃。”

    那次之后,我时常请教周苏锐题目,然后用请吃饭还人情。

    没过多久,班里就开始流传我和周苏锐的绯闻。

    某次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我独自坐在树下看漫画,张珏突然跑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杨晨,你眼光够辣呀。”

    我拍开他的手说:“怎么?”

    张珏咯咯咯的笑:“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喜欢这一卦的。”

    张珏这小子出了名的好事和嘴碎,我懒得搭理他,“对对对,有问题吗?”我斜了他一眼。

    张珏见我回应的冷淡也觉得无趣,便岔开话题“你看的啥漫画?”

    “《龙漫》啊。”我提起书包,“里面还有一本,你自己拿。”

    我提了书包正要递给张珏,突然远处的丁骁朝我大喊:“杨晨,你老婆跟人打起来啦。”

    我知道我所谓“老婆”指的是周苏锐,“她跟人打架?”我有点不敢相信,却也不愿意耽误时间,我看向丁骁指的地方,果然有一小撮人围在那儿。

    我一路小跑过去,心中止不住的疑惑,“周苏锐那个性格怎么会跟别人其争执呢?”

    我挤进人群的最前面,周苏锐背靠篮球架,三个女生围着她,她身上那件紫金色科比8号球衣皱的厉害。

    围着她的三人中,中间那个染着头发,校服被她围在腰上,校裤也被她剪掉一截改成了短款,我一眼认出了她,她叫王晶晶,在混子里算有点名气。

    我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拉开她们。

    王晶晶突然朝周苏锐扑过去,周苏锐反应很快,侧着身子躲过了她这下扑拽,没想到却被跟王晶晶一起的另外两个女生逮了个正着,周苏锐挣扎不开。

    “我看你他妈还往哪跑?”王晶晶抓着周苏锐的衣服用力一扯,就听“刺啦”一声。那件8号紫金球衣被扯开一个好大的口子。

    衣服被扯破的那一刹那,周苏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两个女生的钳制,然后疯了似的朝王晶晶扑过去,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王晶晶会被扑倒的时候,王晶晶借力一推,周苏锐重重的栽出去老远。

    我心说不好,赶忙奔到周苏锐身边,我伸手扶她,“你...你没事吧。”

    “跟你没关系。”周苏锐伸手想推开我,手伸到一般却停下了,我看到她哭了。

    我看到她这幅样子,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没成想王晶晶还不知收敛:“老子刚刚要你把衣服脱下来给老子穿穿,你他妈不理老子,现在搞成这样,是你他妈自找的。”

    我本因为王晶晶是个女生,不想与她纠缠,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我转头看着她一个字一个的说:“王晶晶,闭上你的嘴。”

    王晶晶打量着我,约莫是在确认我是不是个熟脸,几秒后王晶晶笑了:“你是他妈什么东西?”

    我没理她,我再次尝试扶起周苏锐,周苏锐这次没有抗拒,她对着我的耳朵小声的跟我说:“我站不起来,腿很疼。”

    “我背你。”

    周苏锐没拒绝

    我背起她,她很轻,伏在我肩膀上,我能感受到她粗重的呼吸,我知道她一定是疼的特别厉害才会这样,“忍一会,马上就到了。”

    到医务室的时候,我发觉右侧的肩膀湿了一片。

    黄医生告诉我她左小腿骨折了。

    黄医生递给我手机:“小晨你打给老葛,让老葛联系她爸妈带她去医院处理,我这边弄不了。”

    我点点头,正要拨通班主任的电话却听到周苏锐叫我,“杨晨你过来。”

    周苏锐这会儿斜靠在医务室的床上。

    “别打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

    “......”

    “你是,怕你爸妈责怪你?”

    周苏锐猛地抬头看着我,生硬说:“我没有爸妈。”

    我一窒,没有多说什么。

    良久,

    我开口:“你家还有谁?”

    “我奶奶,她白内障,而且不会用手机,联系不到的。”

    “......好”

    我还是决定去找班主任。

    “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我找到在储藏室的黄医生,“黄叔,我记得里屋平时也没什么人,等会你扶她去那儿待着吧,我现在去找老葛。”

    黄医生说:“你打电话给他呀?”

    “...情况有点特殊”

    “嗯?”

    我靠近黄医生低声说了几句,

    黄医生点点头。

    老葛的办公室在同仁楼二楼,这会儿我已经没心情敲门了,直接就闯了进去。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在改作业,老葛的办公桌在最后一排。

    我几个大跨步走过去,老葛正在削平果。

    老葛三十来岁,长着一张娃娃脸,从某种程度上,老葛算是父亲的学生,对我也是极偏爱的。

    这一路我跑的气喘吁吁,老葛看着我说:“怎么了?”

    我平复了一会儿后告诉他周苏锐的事情。

    老葛拧紧了眉头:“...”

    我说:“葛老师,她...她为什么说没有爸妈?”

    老葛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

    我注意到他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他对我摆了摆手:“换个地方说。”

    我跟着老葛来到二楼走廊尽头。

    我啃了一口苹果:“你干嘛神神秘秘的。”

    老葛摇了摇头:“小晨,我等会跟你说的事情,希望你烂在肚子里。”,他顿了顿,“当然你是个好孩子,你应当是拎得清的。”

    我郑重的看着他:“我发誓!”

    老葛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嗯,你听好了。”,老葛把手伸进去衣服口袋,掏出根帮帮糖放进嘴里,他从前烟瘾甚大,有了女儿后就戒了,棒棒糖成了香烟的替代品,总随身带着些。

    “周苏锐父亲杀了她的母亲,判了无期。”

    我脑子里炸开了花,我张大了嘴,想要多呼吸点氧气,这个消息实在是让人窒息。

    “......”,“我爸知道吗?”

    “知道,她的助学金还是你爸帮着申请的。”

    “哦,我爸还真是个好人......”这会儿我稍微平复了些。

    “葛老师,她爸为什么要杀了她妈?”

    老葛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她妈妈有个什么病,好像叫代理孟乔森综合,好像还是很严重的程度。”

    “代理梦特娇?那是什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

    “我舌头有点麻,能给我颗金嗓子吗?”

    “只有棒棒糖。”

    我有些麻木的把棒棒糖塞进嘴里,“那现在...怎么办,她爸妈没了,奶奶有病,谁照顾她?”

    我实在是有些烦躁郁闷,我大力嚼碎棒棒糖,连带着舌头一起嚼破了,痛的我打了个激灵。

    老葛拍了拍我的胳膊:“小晨,你不用管了,去上课吧,等会我去联系看看她还有没有什么亲戚。”

    此刻我的心情着实复杂到了极点:“葛老师,周苏锐......”

    老葛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手的重量使肩膀那片的衣服贴紧了我的肩膀,湿湿的,那是周苏锐的眼泪。

    我突然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她。

    “葛老师,我去上课了。”

    王晶晶他们班在上自习,我让第一排的男生给她传话让她出来。

    王晶晶出了教室看见是我,她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

    “找事?”

    “王晶晶,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我拽着她把她拉到走廊上,“她的腿被你弄断了,你现在把医药费给了,我不追究;或者我报警,你今年满16周岁了,刑罚里,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我会去给她当证人。”

    “你自己选。”我的语气出奇的冷。

    王晶晶憋红了脸:“你他妈......等着。”

    我笑了笑,“那就是没得商量,你的路我帮你选了。”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我他妈是说让你在这边等我......我去拿钱。”

    等我回到医务室的时候,周苏锐已经躺在里屋睡着了,老黄也在里屋里,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痴呆了的老头正用着根不知道哪里扯来的棕榈叶编着什么。

    可能是我进来时弄出了点声响,周苏锐醒了,她转过来看着我,她的眼睛红红的,是又疼哭了吗。

    “我跟老葛说过了。”

    周苏锐有些黯然:“你都知道了吧,呵呵。”

    我转过身不去看她,“我知道什么?”

    “......没什么”

    “哦,对了。”我又转回身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放到她面前,“王晶晶给你的医药费。”,我露出微笑,“一会带你去医院。”

    “谢谢你了。”说完周苏锐突然坐起身来,“几点了?我得回去了,到时间了我不回去奶奶会急疯的。”

    说着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大概是一用力又碰到断骨了,她疼的整个人一颤。

    我连忙帮她重新盖好被子,“你躺下,你家在哪,我去给你奶奶说。”

    周苏锐摇了摇头:“太远了,你找不到的。”

    我说:“你告诉我地方就行了,肯定找的到。”

    周苏锐说:“你拿张纸给我,我写给你。”

    我从黄医生开药的簿子上撕了张纸递给她。

    周苏锐向床头边的矮柜靠了靠,趴在柜子上写地址,她的手型很漂亮,手指又细又长,但手背的皮肤却十分粗糙,抓住笔的那只手更是明显,用力之下青筋显现,像是在黑土地上绷起的石灰岩沟壑。

    周苏锐把纸递给我:“开发区,石河镇,龙锦村,你到了龙锦村去到村子北边,那边最矮的房子就是我奶奶家。”

    我一听石河镇心中有数了,我跟她说:“我外婆家就在石河镇的城乡结合部,我能找到的。”

    我看了看手表,“周苏锐,一会我找其他人带你去医院,这会儿已经4点了,等我回来再去医院就太晚了。”

    我走到学校传达室跟老袁打了个招呼,借他的电话给老葛拨过去。

    我没等老葛开口,“葛老师,等会我要去周苏锐家通知她奶奶,你等会有空带她去医院吗?”

    老葛叹了口气:“老师们会帮她的,我这会已经在往医务室走了,你小子课不上了?”

    我讪笑两声:“最后一堂课是化学课,然后就是自习,没事的没事的。”我顿了顿,“我先去周苏锐家了,她就交给您啦,我已经跟王晶晶要到医药费了,钱我给她了。”

    老葛哼了一声语气中流露出些许赞赏:“你倒挺有本事,好了要去就快去吧,你快去吧,快去快回,路上记得注意安全,我会跟你爸打个招呼的。”

    我心下感动,“您不说我都忘了,谢谢葛老师,我去了。”

    我挂了电话,走到学校对面的公交站台。

    下公交的时候已经5点多了,公交站附近有个半大不小的街坊。

    陈记烟酒店在街坊的显眼处,老板跟外婆挺熟络的,也认得我。

    我放了五毛在桌上,拿了瓶冰露,用家乡话跟他说:“陈叔,龙锦村怎么走你晓得不?”

    陈叔疑惑地看着我:“你去龙锦村干啥子,龙锦村都跑到开发区边上嘞,老远嘀。”

    我说:“我去办个事,陈叔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陈叔朝我摆了摆手,“等哈儿子哦。”

    陈叔走到里屋推了辆自行车出来,“你骑车去吧,五六公里路呢,走路要走死你。”

    我跟老板并不是很熟,怎么都没想到他会主动借我车,顿时有些愣神不知所措,陈叔推到我身边的车我也没去接。

    陈叔见我呆立,拍了拍我,“想啥子呢,赶快走,你沿着这条路骑,第一个路口左转,然后第二个路口左转,第三个路口右转然后看到水库就到了,水库边上有路标,逮快点儿,要天黑了,那块儿也没个路灯,危险嘀很。”

    我应了一声,骑上车。

    这条路的确不好骑,尤其是最后一段,窄窄的水泥路坑坑洼洼的,约莫30分钟,终于看见了陈叔说的水库,这一路骑的我大汗淋漓,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周苏锐天天身上都有股子汗味,这天天一大早骑过这么一段路,逮谁都一身汗腥味了。

    水库的尽头,有个破旧的石桥,走过石桥那头是一条小路,小路尽头能看到些散落的小房子。

    推着车过了石桥,石桥边有块歪歪斜斜的牌子写着“龙锦村”。

    进了村子后,我朝着北边走,没走几步路就看到一栋孤零零趴在那的灰顶矮房子,应该是周苏锐家了。

    我把车靠在墙边,门开着,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我是周苏锐的同学。”

    过了一小会,我听到屋内有脚步声,一个穿着碎花衬衣的老婆婆走了出来,我注意到老婆婆的眼球浑浊发黄,这是白内障的症状,看样子这就是她奶奶了。

    老婆婆好像还未完全失明,她伸手招呼我进屋。

    我进了堂屋,堂屋里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桌子椅子十分干净,我拉了张椅子坐下。

    老婆婆看着我说:“猪猪在学校还好吗?”

    “猪猪?”我暗笑,“这名字还挺有意思?”我小声嘀咕了两句。

    “奶奶,周苏锐她今天不回来了,今儿的篮球比赛她拿了冠军,篮球队的同学请她吃饭,她今晚就住在同学家儿了。”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周苏锐伤了的事告诉老人,随嘴扯了个慌。

    老人有点激动:“猪猪拿冠军了吗,真好,她从小就爱打篮球的。”

    我搭话:“是啊,她可厉害了,好多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老人听我这么说十分高兴的点着头。

    老人又问了一些关于周苏锐在学校的情况,我卖力的说着好话。

    聊了约莫一刻钟,我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打量老人做最后确认,我问她:“奶奶,您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老人笑着说:“能有什么问题,这房子我呆了几十年了,啥是啥全记在脑子里了,而且我这也不还没全瞎吗。”老人哈哈笑了两声接着说:“对了,猪猪今天是去哪个同学家住了?”

    老人问的我一窒,我心说不好,这周苏锐平时谁也不理,鬼晓得她跟谁熟?老人看我不答又问了一遍,“小伙子?猪猪去谁家住了?”

    一时间我想不到怎么编一个合理的名字伪装成“猪猪”的挚友。,就在窘迫之际,我忽的灵光一闪,我说:“奶奶,周苏锐去杨晨晨家住了,班上就属杨晨跟她关系最好了。”

    老人点了点头,“杨晨晨,嗯,一听名字就是好孩子。”

    “哈哈...”我干笑两声。

    老人还欲拉着我唠,我赶忙告知再不走天就黑了。

    原路返回石河镇街坊,刚刚焐干的衣服又被汗浸湿了。

    跟陈叔借了个电话,我给老葛拨过去。

    响了没几声老葛就接了:“请问,你是?”

    我说:“葛老师,我杨晨,我去过周苏锐家了,这会在等回学校的车,周苏锐怎么样了?去过医院了吗?”

    老葛说:“周苏锐这会在你家呢,我跟你爸给她送她去过医院了,医生说一会打了石膏好多天不能碰水,她现在脏兮兮再打了石膏要长虱子的,让她先洗干净再来打石膏,苏中医院这不离你家近吗,你爸就让你妈领着她去你家洗澡了。”

    我心想,“老爸怎么又掺和进去了?”但是嘴上没说。

    “哦哦,那我直接坐车回家了,今儿周五也没晚自习。”

    老葛应了声,“嗯,你快回去吧,你跑那么远,你爸妈怪担心的。”

    我挂上电话,去到站台等车。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8点多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爸妈估计在医院陪着周苏锐,唉,今晚周苏锐去哪住呢?”我怔怔的有些出神。

    忽的门开了,我爸先进来,然后是我妈扶着缠着打着石膏的周苏锐进来了。

    “哎?爸妈?”我有些惊愕的看着他俩。

    “我买了菜,在厨房地上,你去把菜洗了。”我妈跟我说。

    我应了声,进了厨房,我是讨厌洗菜的,此刻却有些高兴。

    我把洗好的菜拿给正在做饭的父亲。

    父亲说:“你去歇会吧”

    “嗯”我走出厨房。

    “你去西边房间把气床冲上气。”,母亲抱着我的床单被子从我的房间出来。

    “哦。”跟我想的一样,从爸妈领着周苏锐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房间没了,我还是挺高兴的。

    吃饭的时候周苏锐坐在我对面,我好好看了看她,她上身穿着初音T恤,是我参加漫展的活动赢的,下身穿着剪开左边半条裤腿的牛仔裤,瞥见牛仔裤的时候我有点忍不住了,“妈,这是去年生日朱叔给我买的杰克琼斯...你倒舍得剪了。”

    母亲斜了我一眼,“苏锐,多吃点。”她一门心思在周苏锐身上,没搭理我。

    我无奈的笑了笑,我又看了看周苏锐,她这会儿有些不一样,乱糟糟的头发被梳成了丸子头,额头前的头发被打理成漂亮的日系空气刘海,她的脸终于不是藏在头发里的了,我也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脸,她的鼻子眼睛眉毛嘴巴。

    标准的鹅蛋脸,黛眉,眼睛不大睫毛却很长,鼻子小巧精致,厚度适中的嘴唇,但她还是太瘦了,整张脸都没什么肉,显现出病态的憔悴。

    我发誓,她有一点儿好看,两点。

    十一

    吃完饭周苏锐垫着脚站起来想要收拾碗筷,却被我妈一把按住,“杨晨你把苏锐搀到你房间去,然后你把电脑开开给人家玩。”母亲对周苏锐笑了笑,“苏锐,你好好休息。”

    我搀着周苏锐进了房间,我估摸着床上软乎点,就把她放在床边,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现在还疼不疼?”

    周苏锐摇了摇头,“不疼了,你下午是怎么奶奶说的。”

    “我说你住在朋友家了。”

    “真的谢谢你了。”

    她的谢谢不知怎的让我有些膈应,我讪笑两声,“没事没事,我去帮我妈洗碗了,你好好休息,”,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没密码。”

    我正要离开房间,周苏锐伸手拽住了我的衣服,“杨晨,你爸妈真好。”

    我回头看着她,点点头,“你奶奶也很好。”

    周苏锐“嗯”了一声,“你的裤子,不好意思。”

    我笑了笑:“没事儿,那条裤子我叔买小了,我本来也穿不上。”

    洗碗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她跟我爸决定在周苏锐腿伤好之前都让她住在家里。我告诉她周苏锐肯定不会答应,母亲则说她会说服了周苏锐。

    周末的时候我又跑了一趟周苏锐家告知奶奶周苏锐因为学校篮球队集训,老师帮她安排了住校,还让周苏锐跟她奶奶通了电话确认。

    总之,周苏锐在我家住下了。

    十二

    起先几天我每天架着周苏锐上公交,然后一路搀这她走到班上,后面父亲从黄医生那拿了副拐杖,周苏锐很聪明,没几天就用熟练了。也就不让我搀这她了。

    我和周苏锐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去食堂吃饭,果然没过多久,班上开始盛传我俩的绯闻。

    周五上午上完课,我跟周苏锐吃完午饭回来,看到黑板上写着我和周苏锐的名字,外面还画了个爱心框起来。

    有几个男生看到我们一起进教室,兴奋地拍掌吹口哨欢呼,像发现了奸情一样。我听到有人说:“杨晨,周末准备带老婆去哪玩呀。”

    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丁骁,丁骁出了名的调皮捣蛋,老葛给予他特殊照顾,单拎他出来,给他在饮水机隔壁安排了个座位。

    我朝着丁骁笑了笑说:“骁儿,周末你准备带你饮水机老婆去哪玩呀。”

    丁骁被我戳了蹩脚处气急了:“放你妈的狗屁!老子跟饮水机待在一起的时间都没你俩黏在一起的时间长。”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着实好笑,我还待说些什么再调侃调侃他,却被周苏锐用拐杖戳了一下腿,我听到她说,“别理他”我只好作罢。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跟周苏锐说:“我们先别回家了,我们去小区后面的小公园坐坐吧。”

    九点多,广场舞大妈回家去了,孩子们也玩累了,公园里只剩些零零散散夜跑的人,我找了张公园滑滑梯附近的椅子。

    干杂的夏夜和折磨人的沉默总是那么的相配,我抬头看天空,墨黑的天空摇摇欲坠,我试图找寻星星来打发时间,一番挣扎过后,我无功而返,我憋屈的很。

    “杨晨,下周就国庆了,我要回去了。”

    我有些惊讶,“为什么?你的腿还没好呢。”

    “好的差不多了,已经在你家住了两周了,下周就是国庆了,再不回去奶奶要担心,而且...我也打扰你们好久了。”

    周苏锐用两只手在背后撑着身体,仰头看着天空。

    “你在找星星吗?”

    “......”

    “没有星星的,我找过了。”

    “......”

    “我去帮你照顾你奶奶,然后跟她解释解释,你就安心在我家待着,等你腿好透了,再走。”

    “......”

    “......”

    周苏锐淡淡的说,“不用了”

    周苏锐的淡然让我愤怒,“你为什么老是这样?”我看到周苏锐还在抬头看天,我哗的一声站起来,用很大的声音问她“我得罪你了吗?”

    “你干嘛?”周苏锐被我突然而至的愤怒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总是沉默,我们是同桌,我们天天一起上学,一下回家,一起吃饭,我们不是朋友吗?”,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有些累,声音也低了下来“班上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很好,我们一点都不好,我心里想着你,关心你,你根本没在乎,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周苏锐突然看着我冷笑:“你只是可怜我,我并不需要。”

    “我...我可怜你?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话?”我有些无奈和无力。

    “你不是可怜我?你一开始不也嫌弃我一身的汗味儿吗?”,周苏锐瞪着我“那天中午的时候你跟踪我,我都看见你了,你扒在隔断上。”,周苏锐眼睛红了,“我吃什么关你什么事,要你可怜?”

    我哼了一声,“那我后来中午喊你一起吃饭,你干嘛不拒绝我?”

    “因为...因为...”周苏锐被我问的语塞,红晕从她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又冷冷道:“因为我懒得跟你纠缠,想着万一不让你满足你的虚荣心,还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虚荣心?”,我一愣,“还有,满足虚荣心是什么意思?”

    “没必要演戏的,你觉得我可怜,然后帮我,就是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然后获得帮助弱者的满足感!你爸妈也是!”

    我听到周苏锐说我爸妈真的有些火大,我努力克制住自己,让自己小声说话,“你冷静点,你说我为了虚荣心为了什么怎样都可以,但是我爸妈......单说我妈对你什么样,你心里也应该有数,你现在讲出这种话,我妈听到的话会非常难受的。”

    我没等周苏锐开口反驳,接着说:“我妈对你好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虚荣,如果为了虚荣,她会像周围人炫耀她怎么怎么把你照顾的多好。”我看着周苏锐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她真的很喜欢你。”

    “......”

    “她觉得你要强,她从你身上看到了她小时候的样子,她小时候跟你是一样的。”

    “......阿姨很好,我......”周苏锐眼神有些闪躲“那你呢,我的事你都知道对吧,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她的眼圈又红了。

    “我......我也不是可怜你。”

    “那你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人很好,问你题目你都耐心的教我。”

    “你问班长的时候她也耐心的教你了,她上回生病,怎么没见你多关心她?”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觉得一样。”

    周苏锐红着眼睛盯着我,不依不饶,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她半张脸,经过这段时间我妈的精心照料,但从外表上看她像换了个人似的,肤色由一开始的冷黄转为现在的白里透红,皮肤也变得嫩嫩的,身材也不似初见时那般干瘦,现在的她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健康,活脱脱一个青春美少女。

    我看着她笑了,“因为你漂亮呀。”我指着周苏锐的脸,“现在班上人可羡慕我了,都说我有个漂亮老婆。”

    周苏锐被我说的脸红了:“杨晨,以前你的嘴没这么贫的。”,周苏锐企图再次凶狠起来但红着脸的她并没有多少杀伤力“不对...我那时候可丑了。”

    这时候的周苏锐可爱的过分,我这会儿极其满足,难得能跟她说上这么多的话,即使是争吵,我都觉得挺好的。

    我看着她傻笑。

    “你快说。”

    “好吧,我说实话。”

    “嗯?”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

    “......”

    夏意正浓,微风吹过,各色树木都沙沙作响,夜跑的人们回家了,

    周苏锐说:“我们回去吧”

    “哦...”

    “你走那么快干嘛,回来!”

    “干嘛?”

    “...搀着我”

    “你刚刚不是说你快好了吗?”

    “......”

    “那个,猪猪,你别误会,我刚刚说的喜欢是很单纯的那种,我觉得你人很好。”

    “......”

    “哎哟,别打人啊......拐杖打人很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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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你走那么快干嘛,回来搀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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