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续第四章 迎新年

平凡的世界续第四章  迎新年

正在少平一行人逛庙会时，我们的玉亭同志手里紧紧攥着少平给他的一百元钱，如一个地主巡视着他的田地，看着肉摊上的猪肉正在挑肥拣瘦。他对着肉摊主粗声大气地喊：“在农村年会中，最要紧的是割块猪肉，无肉不成年嘛。你个我挑十斤脊梁上的肥肉，膘肥的。”玉亭拿着这相当于干部一月的工资钱，花了不到四十元称好了肉，还有六十元巨资在手，挺直他瘦高的腰板，两脚踢踏地小步紧走着，紧紧了拴着破棉袄的粗布条，感觉到钱是英雄胆。有钱没饥荒的日子真好，玉亭同志有点感悟，心里打定了主意，春节过后要弄套马车去跟少平到煤矿去拉煤。

在年会的这天一大早，玉厚老汉就叮嘱少平妈不要再喂猪食了。玉厚老汉对少平妈说：“今年咱家要杀这一头年猪，你起早贪黑地喂了一年了，你看这足足有三百多斤，真是一头大肥猪，长得毛黑膘壮。”少平妈抚摸着那猪宽厚的背，丈量着有两大巴掌宽，呆呆地看着猪蹒跚走动，肚子拉着地。少平妈捋了一下满头白发，温和地看着大肥猪对老汉说：“现在只吃一小盘食物了，它已经吃肠满油了，再也吃不多了，再喂不长膘光费粮食哩。你看仲平也来了，不能让人笑话咱过年不成样子，要节俭自己节俭，不能让别人笑话咱抠抠索索的。这头大肥猪能使我家今年能过个肥年。杀了猪你到集上卖一半，秀莲看病还要花钱哩。”

玉厚老汉急急地找来常杀猪的金家老三金俊斌，由于平时总是喂养一群绵羊，所以外号叫做“绵羊三”。他粗壮的个子，刀削脸，红脸膛，粗声豪气，走起路来恰如他炮仗脾气那样风风火火。他扑进猪圈，拉住猪尾巴，那猪尖叫一声，往前奔，绵羊三扯住猪后腿猛然一掀，那猪哄然躺在地上，绵羊三顺势用一腿跪在猪的脖子上，先拿一绳子紧紧缚住猪嘴，然后捆住猪的四蹄，猪死命的嚎叫，玉厚与其他几人合力把猪抬上杀猪的台子，绵羊三擎刀在手，对准猪的咽喉猛地捅去，那刀子把已然隐在肉里，鲜红的猪血如喷泉涌溅，随着猪的嘶叫一股股突突地流进下边放在下边的血盆里。

过了两分钟，猪叫声渐稀，停止痉挛。绵羊三在后腿蹄前夹处用刀轻划一小口，对嘴猛然吹猪，边往里吹气边轻轻敲打猪身，气流猪全身，猪随人的吹气渐渐膨大，扎紧小口，把它扔进热水大锅，用刮猪毛刀快速刮去猪毛，猪身变得白净。抬出来放于台上，割下猪头与四肢，用铁钩把猪的胴体吊在横杆下，剖腹取出内脏。

少安的儿子虎子这时最向往的是那猪尿泡。绵羊三举着猪尿泡笑着高声调笑着大喊：“谁的尿泡，谁的尿泡？”虎子急急地应：“我的尿泡，我的尿泡。”众人哄笑，那绵羊三对嘴使劲地对着猪尿泡吹起，那猪尿泡就慢慢地胀起，圆圆的如灯笼大小，他把它用细绳缚在一竹竿上，嘿嘿笑着照着虎头虎脑的虎子脑壳上弹了一下说：“小子，拿着玩去吧。”虎子于是挑着它欢跑出去玩。回来时猪已杀完。绵羊三拿着玉厚老汉给他的杀猪酬劳——一挂猪下货，乐颠乐颠地回家了。玉厚老汉把半扇猪内用地排车拉到年集上，猪肉在年会中卖去得几百元。

赶完年会真正到了准备年饭的关键时刻。腊月二十九，少平与仲平两人一大早劈一堆木柴，兰香与母亲在厨房扎着围裙，蒸着雪白的馒头、包子，还捏起枣卷子，锅下边的火烧得旺，锅里的热气腾腾地冒，香味满园里飘。二十九是煮肉炸丸子过油做鱼。双水村的百姓们家家如是，院院飘香。少平不放心二爸家，抬腿走到他家，这时秀英对少平感恩戴德，脸上堆成了花，忙忙地热情洋溢的招呼：“来，少平侄子，尝尝婶刚炸的山竽丸子。”少平看着卫红忙着烧锅，她的两个妹妹穿着新衣服正在吃丸子，年货也准备得齐全，于是高兴地尝了一个，高兴地对秀英夸奖说：“哇，外焦内软，真好吃。”她们一家人看着他笑。

玉厚老汉也一早起来到村里的豆腐二那里取豆腐。豆腐二长得一脸麻子,俗话说”世上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不过豆腐二不怕苦，他每天磨上两个豆腐，少平奶奶喜欢喝他家的豆腐脑，少平妈每天就给婆婆去买一碗豆腐脑，热热的豆腐脑从热锅里装到碗里淋点香油。真是世上难得的美味。奶奶喝着直夸说：“真香，好喝。”

兰香挽起高高的袖子，露着白皙的胳膊就着温水和好包水饺的面，虎子起来后站在板凳上用压水井压着一满满一大缸的水。然后歪歪斜斜地扫院子。

一家人吃过早饭，大家包水饺。兰香柔声细语地给仲平说：“开始包水饺了。春节时，南方人吃年糕，取的是“年年高兴、年年高升”的吉样之意。俺农村人的风俗里，几个饺子内还要包上一枚分币，吃到的人在今年就会有格外好的运气。”少平妈温情地看着兰香他们，手起刀快，水饺面团在她手里如雪团样纷纷落成，擀面杖快速旋转，还不时地与玉厚老汉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儿。少平给奶奶削苹果，高声地陪奶奶说话。

仲平包水饺的情状让兰香看得呆。他粗大的手提起皮儿，一手放入馅儿，两只大手的一合，马上一个水饺就成了，元宝样，肚大皮薄。细心的兰香还特意在几个饺子做了记号，每个水饺里包一个硬币。

晚上水饺随着热锅里的沸水翻滚，水饺在起伏，兰香妈看水饺开了几滚，打了几次凉水，看水饺熟了，盛了一碗，端到天井院里虔诚地念叼着：“天爷爷，地奶奶，过年了，吃水饺了。保佑秀莲病快好起来。”暗自擦了把眼泪，强颜欢笑地回来。

懂事的兰香细眼瞅准那几个作记号的水饺，首先给奶奶盛入一个，甜声地给奶奶说：“奶奶，吃水饺了。”奶奶头一个吃到分币。全家人对奶奶说：“奶奶好福气，长命百岁哩。”

这位清朝光绪二十三年出生，现在已经九十多的老人，好几年前就半瘫在了炕上。她现在慈祥地眨巴着一双老红病眼，看见一家都看着她笑，老人却把那个水饺留下，大声地说：“奶奶不吃，留好福气给俺的秀莲。”

在年的香味和喜庆声中,大年三十正轻盈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