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王羲之写过一副对联:把酒时看剑,焚香夜读书。这下联常常让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月摇竹影的纱窗下,一樽古炉,兽口吐出丝丝青色的烟雾,满壁图书,室内氤氲着屡屡暗香,青灯黄卷,心如古井,远离尘嚣,人似渊明!
焚香读书是古代读书人的一种闲情逸致,净手焚香是展卷读书前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焚香可以收敛心情,除浮暴粗厉之气,得淡泊宁静之性。同时使人摒弃杂念,集中精神。香的气味还可以清除室内污秽之气,令人气定神闲。古书上说:“琴医心,花医肝,香医脾,石医肾,泉医肺,剑医胆。”所谓的香医脾,说的正是焚香有陶冶人性情的功效。可以说,在焚香读书方面,古人是深得这闲中的雅趣的。
明代的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写道:“凡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经行、负暄、钓鱼、对画、漱泉、支杖、礼佛、尝酒、晏坐、看山、临帖、刻竹、喂鹤,右皆一人独享之乐。”看吧,这位名重当时的陈眉公,在他所想到的二十三件自得其乐的事情当中,是把“焚香”放在第一位的。这位大隐士在列举了如此之多的雅乐之后,终究还是忘不了读书,他说:“修竹名香,清福已具。如无福者,定生他想;更有福者,辅以读书。”修竹是窗外的风景,自不必说,苏东坡已有名诗传诵,所谓“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而名香则是室内的风景,在眉公看来,独坐静室,焚一炉香,已是一种清福了,如果再有书读,那么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这样更让人精神愉悦的呢?
眉公之所以如此推崇焚香,是因为他对香的妙处有着深刻的感悟。在他看来,“香令人幽,酒令人远,石令人隽,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棋令人闲,杖令人轻,水令人空,雪令人旷,剑令人悲,蒲团令人枯,美人令人怜,僧令人淡,花令人韵,金石鼎彝令人古。”一个“幽”字,准确的道出了焚香所给人的精神享受。
如果说庄子是蝶的知己,王羲之是鹅的知己,陶渊明是菊的知己,林和靖是梅的知己,李白是酒的知己,米芾是石的知己,周敦颐是莲的知己……那么我敢肯定,陈眉公便是香的知己。他在另一部著作《小窗幽记》中也多次提到了焚香,而每次说到焚香又多与读书相关。“白云在天,明月在地;焚香煮茗,阅偈翻经;俗念都捐,尘心顿尽。”这说的是焚香读佛教经偈;“垂柳小桥,纸窗竹屋,焚香燕坐,手握道书一卷。客来则寻常茶具,本色清言,日暮乃归,不知马蹄为何物。”这说的是焚香读道教经典;“胜友晴窗,出古人法书名画,焚香评赏,无过此时。”这说的是焚香评赏书画;“余尝净一室,置一几,陈几种快意书,放一本旧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挥尘,意思小倦,暂休竹榻……”这说的是焚香读快意书。我们看,眉公不管读什么书都离不开焚香,焚香又读书二者相映成趣。
除了陈眉公,明代的另一位文学家屠隆也曾谈到焚香读书之趣。他在其所著的《考盘余事》一书中,有如下的描写:“晴窗搨帖,挥尘闲吟,篝灯夜读,焚以远辟睡魔,谓古伴月可也。红袖在侧,秘语谈私,执手拥护,焚以熏心热意,谓古助情可也。”总结成一句流行的说法,应该就是“红袖添香夜读书”吧。
焚香为读书人增添了幽、雅,因此才为历代读书人所推崇。清代的朱锡绶在《幽梦续影》中说:“冬室密,宜焚香;夏室敞,宜垂帘。焚香宜供梅,垂帘宜供兰。”在这句话的后面有一个署名“证泪生”的朋友跟帖道:“焚香供梅,宜读陶诗。”这可真是锦上添花的妙语。
近代的文人对焚香读书同样有着无法割舍的情结,张爱玲——这位有着旧上海气息的华贵女子,就曾经对她的读者提出了焚香读其小说的建议,“请你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段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这是多么尽善尽美的妙境啊,静室夜读,焚一炉香,当袅袅的青烟散尽,而余香未消,掩卷归榻,我想,接下来的梦也会是香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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