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刚上高中,班主任40多岁吧,是一个光头,脑袋顶上却有头皮屑,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我们那时候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雪地”。
想出这个绰号的是班级学习委员,那个曾经在市级征文比赛获奖的男生,据我观察他仿佛无时无刻在看书,上课时偷偷看,熄灯后拿出手电筒看,跑操时从袖子里抽出来看。真不愧是获奖的,真不愧叫张书凡啊。
那是一个下雪的早晨,我们几个醒来的时候,张书凡正在呆呆地看着窗外,我们看去是一片雪,昨夜下了一场雪,张书凡似乎没见过雪,他不仅被这场雪感动,震惊,更顺着这场雪想象,启发。
“雪地上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说,“那些落叶和草都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像裹了层被子。风卷起雪来,一阵阵吹向远方。”
我既觉得他神经兮兮,又开始佩服起他来——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多感慨?
其他同学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张书凡受到了一些人的追捧,他此后再接再厉,一个长头发,皮肤白皙的女孩,被他叫做“酱油米饭”。
“米饭是白色的,酱油呢?有一点黑。”他说。
张书凡的灵感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产量高,也很有特色。对此,他谦虚地说:
"谢谢你们,你们给我生命之火,给我灵感之源,给我信心之根。”
但张书凡只是口头谦虚,实际上尾巴翘起来可以当旗杆用了。
有一天吧,大家正围着张书凡嘻嘻哈哈,门口的光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大家以为老师来了,但一看身影,不像老师,而是......
我们在下一幕看见张书凡正在被二班的一个黑黑的男孩子追着教室打——这次他不看书了。我们有些疑惑,但没有人上前去帮忙,倒是有人笑出声。
平心而论,那天我认为张书凡是罪有应得,因为他竟然偷偷地给隔壁班的黑旋风取了绰号,这是我从别的知情人那里听来的。
几天前张书凡很高兴,因为他的作文被当众朗读,于是有几个哥们得到了他的恩惠——几包零食,他们一起在操场坐着吃。
张书凡一向很少去操场,对运动也并不感兴趣,那天外头的风吹到身上,让人一阵舒畅。于是他们在凉风的围绕下,观察着操场上的人。
后来的事便顺理成章,先是不知道谁说:“那不是黑旋风吗?”
果然是他,嘴上还念念有词,靠近了才知道在背英语。
黑旋风是二班的体育课代表,姓何,跑得又快,所以叫他何旋风,但还是黑旋风读起来顺口些,他也欣然接受。
坦白来说,我并不认为黑旋风是一个坏人,恶棍就更不是,他之所以打张书凡,是因为张书凡看到他跑步流汗,就给他取绰号叫"巧克力“,还郑重其事,十分周到地想好了英文名”chocolate“。
这件事像旋风一样传到黑旋风耳中。
张书凡挨了顿打,他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有所变化,他辩解道: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
大家嘴上倒没说什么,有一次我下课上厕所,正碰上两个人并排撒尿,他们说,一班的那个张书凡,真作死啊。
我觉得他们是对的,虽然在这个班里我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班级中的朋友也几乎没有。但我心中也在观察,无论如何,张书凡是有点太“那个”了。
我并不是出于同情黑旋风而这么想,而是为张书凡口中的“酱油米饭”打抱不平,那个女孩是有名字的,而且是”林静柔“这么美妙的名字,怎么能是”酱油米饭“呢?我并不满意。
林静柔就坐在我前面,上课时她的头发在我的桌上散漫地流淌,既松软又有芳香的味道,至于皮肤,我认为并不是米饭那么白,但是却很温润。
那是一节作文课,我们胖胖的短发女老师,她的头发看上去像小动物的毛那么松软。张书凡给她取名”蛋糕“,因为她说话时的声音像糖果一样甜。
那节课蛋糕给我们出题是”我心中的美女“,此话一出,全班都炸开了,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我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当蛋糕笑着说,生活中,历史上都有不少值得我们学习的女性,你们任选一个,讲讲你们学到了什么。
已经高中的我们知道这是一篇应试作文,循规蹈矩地写就行。
我写到一半,感觉越来越像林静柔,我停下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实如此。
我脑海中开始极力搜集词汇形容她,”水汪汪“,”红彤彤“太幼稚了些,我写了”冷淡似冰霜,热情胜阳光。"自觉满意。
写完后我又后悔了,毕竟这不是日记,而是一篇作文,一篇给老师看的作文。
当我醒悟过来时,作文已经不在我桌上了。我才醒悟过来来不及了。
于是在每节课的时候,我总觉得这节课下或者课上到一半,蛋糕出现在门口,说:
"李浅,你出来一下。"
当时我整日担惊受怕,魂不守舍不知过了多久,我有时会萌生一种冲动,想去问林静柔,我想问她写的是谁,好向她学习。
请理解我吧,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只是想成为值得喜爱的人而已,如此而已。
在这样的一种矛盾心理中,不仅老师发现我不对,我自己也开始觉得,我该干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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