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之南,有凤来仪,落于坵兮,故名凤坵”,这是我假想命名者脑中的一段独吟,其实,我更喜欢它本来的名字—石头山!多好啊,渗透着乡民们朴素的命名方式以及背后对自然超绝的观察力。你可能不知道吧,山可不一定都由石头组成的噢,这座山可是正儿八经的石山,童叟无欺,如假包换。且这名字精准地透露出他的体积之硕大,石头能有多大,石头能有多高,你知道武大的绰号叫三寸丁吗,它就是山中的武大 ,石中的三寸丁。
如此说来,又像辱没了它的伟岸,毕竟它是方圆几十里的唯一一座天然制高点,立于山巅,确有登石头而小台之南之感,毕竟周遭俱是原野,离它最近的第二制高点是个大土包。不过,若此山有神衹,他一定会有河伯之“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之感的。这点,我是要高声赞美它的,山就是平原的王,尤其当你仰面注视时,无论它多么卑小低矮,它终究有王者的贵气与庄严。我赞美一切需要仰视的事物,天空,云朵,星辰,钩月,苍木,自然也有这座名凤坵 ,字石头的小山。而且,它是有足的,不然,怎么跑到离群山这么远的地方来,据说东边有东山,再远有千山,它如何跋涉而来,是个无解的谜,像黑洞掉进了黑漆桶。又或许,它是游来的吧,搁浅于此,生根发芽,滋养草木。我幻想,在亿万年前,地球在抖动,板块在拥吻,群山们像被追逐驱赶的鱼群,它们本是文淑而端庄的平原,怀抱生灵的静谧。倏地,日月摇动了,天空嘶吼着,平原纷纷殁去,群山呱呱坠地,一落地,它们便开始争相游窜。有一条小鱼,游来此地,那时,必不叫台之南。总之,等万物平静之后,它已安详睡去,静俟岁月,静候风雨,它的故乡终将还是原野,那里温暖又冥暗,柔软又安恬。
山巅有一塑像,正为凤凰,背似蜈蚣。诡异的观感结合傲视大地,此山有此物,确乎令人五味杂陈。我还是要高声赞美那寻凤以之为名的某君大德们,会是怎样奇异的想象力滋生出与凤凰相依的念头。有时候,人之所以伟大,与功绩道德无关,与膨胀的想象力密切相关。国之北鄙,辽之南土,台之南地,或许是某朝某代生养过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如凤似凰?又或许,平庸的土地的桎梏压得太重,爆发出对钟灵毓秀的无限渴望,期盼着来日会飞出一位如凤似凰的大人物?我猜不得,也许本无解,掉进黑漆桶,两眼一摸黑。
又或许,与这山本来的用途有关系。说起来,山不大,曾埋葬了很多乡民的万年吉宅。没错,这山本是坟山,坟起走了,成了公园。所以,当你踏足此地,隐约一丝心悸,或许,足下数寸之地,便埋着不知年不知名的骨殖。你若细想,那诡异不亚于从背后看塑像带来的震撼,蜈蚣只是咬人,白骨却示人以死,死乃众惧之王。此时,凤凰塑像的另一层隐秘的意义被我发现,难道是想以凤凰来压胜这曾经的“无常野”?或欲使众等孤灵不赴寒林直超大般涅槃?
山有小亭,有屋舍,有草木,有木阶。还有一棵大杏树,长于道侧,我疑心不是移植过来,因它枝叶扶疏而繁茂,干身需合抱。它的花期长,颜色也鲜艳,是纯正的绯红,澄明的蓝天下,其花不落,世界的美便安然。那时,我常去看它,一日是一袭华衣,蜂来,风来,雨来,云来,星星趴在月亮耳边叫月轻轻落,因不忍惊扰这树刹那的美好。那一刻,这星球的心与这树的脉博相连,落下的每瓣便是大地的心跳一个。残红啊,像戏文的结文,不知何时,幕帷悄悄而落,绚烂的咿呀歌呕款款而没。树送走了青春,我误了青春,我在树下看它,它笑以新叶一绿。一定在某一刻,它顿悟了我,我顿悟了它,花下的世界,旧时的梦影,望不尽的流水流年,像花苞亲吻啨日,晴日依偎细风,霎时间,大家都忻然,陶然,窅然,嗒然。
凤不在坵,它只是小小的石山一座,请让它以山的名字自活,以树的姿态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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