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平在六十大寿后又开始工作了,他在跑三轮车。那是一种常见于那些介于城乡之间的小城镇里的电力载人工具,通常跑一趟最多就拉两三个人赚个三块五块的。赚钱不多,就插出租车不多这个空当赚钱。
他其实算不上是正经人。
他喜欢在开三轮车时故意制造颠簸。这是因为他喜欢载女客,尤其喜欢在中学附近拉客。荒诞的是,他精于借助后视镜来观察她们的胸脯在颠簸中剧烈颤动的情景。
但李富平可能也算个文化人。至少他在一位穿白蓝条纹衣服的女学生上车时想到了一句顾城的诗:云从这一岸飘到那一岸/再要看/就要移移颈子。所幸他心中的白云自顾自坐在了车后座位上,这样李富平很方便就能看见那夏衣紧裹的丰盈,不用移动他那老得只剩一层酱红色干皮的颈子。
三轮车颠簸着前行,比往日更加东摇西晃。
李富平贪婪地看着他心中的白云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直到那朵白云将书包抱至身前。
他慌忙移开目光。
车子不再那样摇晃。
很快到了临近的中学,白云付过钱就飘走了。
李富平抓着钱发了一会痴。
他幡然醒悟:他不该移开目光的。白云坐在后面,是看不见那斜置的后视镜中的影像的。瓜田李下的场合,他偏让人家的猜疑落了实。
白云果然没有再坐过他的车。
白云也不坐其他三轮车夫的车了。
这是李富平在初见地点及那所中学蹲守了几日后得出的结果。
他挺欣慰,因为有那个不正经习惯的人,不止他一个,其他老伙计偶尔也耍两下子。
唉,人都六十多了。
他年轻时可念过不少书,后来被父母逼着接了那家破破烂烂的拉面馆子立业,娶了个五大三粗女生男相的女子成家。
他其实挺想不通的,一个黑溜溜的拉面馆,也值得自己退学?怎么想也没用。他只是格外敬慕那些念书的人了。他看的那朵白云,就是个眉眼间书卷气浓郁的高中生。
李富平的孙子也要上六年级了。小升初也快,用钱更快。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一直从指甲缝里抠钱供那孩子上学。李富平的儿子接过拉面馆后也娶了个跟他妈差不离的媳妇,走着李富平走过的老路,倒是多赚两分钱——李富平老伴儿还在面馆里帮忙,省了个帮工钱。
再怎么念叨那朵白云,李富平还得跑三轮过日子。其实,这大夏天的,他看着那朵白云在公交站牌下等公交车时心里有些冲动:想把她拉上车送到她家,真的,他啥也不说,也不“抖车”了。
可李富平认怂,六十多的人了,丢不起那个老脸。
李富平出事那天好像也不怎么热,他就是看见公交站牌没见着儿白云,手脚就都不听使唤了,开着小三轮直撞那小站牌旁边的垃圾池。
他飞出小车,头枕在垃圾池台阶上,晕乎乎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子是躺在哪儿的了,他就感觉自己是躺在了天上,满眼都是触手可及的白云,他想伸手去抓,黏糊糊的手却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再醒过来,是在医院了。李富平睁开眼就伸手去抓那些白床单白被罩,还挠白墙,他以为那些是白云了吧,谁喊他也不理。
大家都说,多好的老人,大热的天,出门跑三轮,受个红伤,怎么就疯了呢?
是呀,李富平,他就是疯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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