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子祭，先公林下风

          屈子祭，先公林下风

--读陈寅恪《赠蒋秉南序》兼祭陈公

士之情怀，蘘古滥觞，魏晋以风清骨骏喻建安之诗，后人引申盖以论士子之风。巢父引犊，许由洗耳，接舆而风，桑扈臝行；老聃隐山，庄周居濠，不以政为要，却分天下忧。史契于龟，书载以简，瑕疵有玉，求真本原。史以秉实，士以承之。在齐太史简，有汉太史公，班氏留汉书，永叔撰五代，皆“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以学之正，扬林下风。

治学之本，溯之源，尊本意，崇气节，尚风骨，沈于心，学以继，开以往。无畏猛虎，存以诗书，勿惧阀阅，谙知竹林。廿六史所载，五千年春秋，士自有风骨，环宇纷扰，乾坤撼岌，承一份执着，秉正学以书。先生之志，《钱柳因缘诗释征稿》以叙，此不记，实乃士人学子我等之铭也，亦治学之箴言哉！

赠序之文，辛有索靖之友，沉郁之情，窘困之境，历历文中，跃然入目，令人泪涕怆然，默然杂感万千。方丈蓬莱，阆风瀛洲，理想之境，虽若飘渺縠纱，然梦寐寻觅，务正以求书屋之中伊人也。读陈公著，品先生文，勿有“悔食自吟”，言以“终无所成”，谦逊之德，苦涩之楚，语之所表，跃跃字里行间。屈子之祭，端午之际，筼叶菁菁，粽子香香，念思之悠悠，若逝逝江水矣。此念，笔以记之。山水侨客乙亥端午假以文纪公。

附《赠蒋秉南序》

清光绪之季年，寅恪家居白下，一日偶检架上旧书，见有易堂九子集，取而读之，不甚喜其文，唯深羡其事。以为魏丘诸子值明清嬗蜕之际，犹能兄弟戚友保聚一地，相与从容讲文论学于乾撼坤岌之际，不谓为天下之至乐大幸，不可也。

当读是集时，朝野尚称苟安，寅恪独怀辛有索靖之忧，果未及十稔，神州沸腾，寰宇纷扰，寅恪亦以求学之故，奔走东西洋数万里，终无所成。凡历数十年，遭逢世界大战者二，内战更不胜计。其后失明膑足，栖身岭表，已奄奄垂死，将就木矣。

默念平生固未尝侮食自矜，曲学阿世，似可告慰友朋。至若追踪昔贤，幽居疏属之南，汾水之曲，守先哲之遗范，托末契于后生者，则有如方丈蓬莱，渺不可即，徒寄之梦寐，存乎遐想而已。呜呼!此岂寅恪少时所自待及异日他人所望于寅恪者哉?

虽然，欧阳永叔少学韩昌黎之文，晚撰五代史记，作义儿冯道诸传，贬斥势利，尊崇气节，遂一匡五代之浇漓，返之淳正。故天水一朝之文化，竟为我民族遗留之瑰宝。孰谓空文于治道学术无裨益耶?蒋子秉南远来问疾，聊师古人朋友赠言之意，草此奉贻，庶可共相策勉云尔。

甲辰夏五七十五叟陈寅恪书于广州金明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