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贵州山里长大的孩子,说起农村,总觉得是一个拼了命想要逃离,但受伤后又想回去的地方。
本以为是乌托邦,但当你真正回来,才发现它和城市一样,居住着各色各样的人,上演着一模一样的人间疾苦。
我刚进山的第一天,就听俊哥说,山里的村民“不够淳朴”,他从大使馆走到过山殿,一路和他们打招呼,但村民都不怎么搭理他。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气愤,连我也被这种情绪影响着,之后再遇到村民都不知道要不要主动问好。
在过山殿住了一段时间,却觉得对于村里人不能用“淳朴”一言以蔽之,它让鲜活、正直、有趣的人变得面目模糊,也让一些鸡贼、刁钻的人戴上了“老实人”的面具。
从凌晨4点开始的乡村生活
凌晨4点,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挣扎着爬起来,恍惚听到有雨声,赶紧冲到阳台上去看,在山中盘绕了一晚上的热气扑到脸上,汗一下就爬上了额头。雨是没有下的,淅淅沥沥的声音是屋后的小溪。
4点钟的天还很黑,挑了一双软底的运动鞋,来不及梳洗,就赶紧出了门。走到舅妈家门口的院坝里,一只黄狗拼命对着我吠,我不敢走了,远远地看着它。
我们就这样对视,我往前一步、它就叫一声,我再走一步,它一下子蹿起来,眼看就要冲到我面前了。我不敢跑,尽量用很轻的声音唤它,它在离我2米左右的时候停住了,恶狠狠地看着我,我两腿发软,不敢往后撤,更不敢往前走。
进退两难的时候,远处有灯光打过来,随后就听到“突突突”的三轮车声音,看准了是大使馆的房东两夫妻,我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看到我,把三轮车停住了,问我这是要干嘛。我说,要去找表姐摘桃,问他们有没有表姐的电话。房东叔叔莫名其妙:“谁知道你表姐是谁?”
转念一想,我不知道表姐的姓名,不知道她的电话,甚至和表姐语言都不通。昨晚在怀玉姐的翻译下,勉强和表姐约好了今早4点一起进山摘桃,大龙也只是遥遥地指了表姐家的方向给我看,这事确实是做得冒失。
反正是进山摘桃,也不管了,跟谁走都一样,我爬上叔叔的车,决定跟着他们俩进山。
一番折腾下来,我们进到山里的时候也才4点半左右,天还是黑的。叔叔头上戴一顶矿灯,我和阿姨一人拿一支电筒,下过雨的山路上又湿又滑,他们走得很飞快,雨靴把泥汤踩得噗呲作响。
昨夜的风雨打落了一地的桃,我们先把掉到地上的桃捡起来,再开始去摘树上的。半小时不到,我们浑身都湿透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树上的露水。
我全身都被汗黏着,桃子上的绒毛钻进裸露着的皮肤里面,又刺又痒,于是向他们告辞,准备先下山。
临走前,看到地上丢着两个大桃子,磕破了一点表皮。我觉得扔了可惜,就捡起来带回去。阿姨看到了,赶紧从三轮车上翻出一个粉红色的塑料袋,满满给我装了一袋桃,几番推迟不下,只好一谢再谢,拎着这袋沉甸甸的桃下山了。
高温中蒸发的摘桃人
走到老村长家旁边,听到表姐的声音:“小及(淇)、小及(淇)”,我冲下去,表姐正在扯着嗓子喊我。昨天和表姐约的是4点,到现在1个半小时过去了,我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喊了我多久,我问她,她回什么我也听不懂,心里就剩下感动。
我把桃子放在路边,赶紧跟着表姐又进山,一路上我们都在聊天,她说她的丽水话,我说我的普通话,后来我干脆说起了贵州话,谁也听不懂谁说什么,但坚持在聊。
在山里劳作是一件还挺危险的事,你会冷不丁的被什么东西咬到,可能是植物上的绒毛、尖刺,也可能是虫子,严重的时候还可能是蛇。
怀玉是一个解毒功能很弱的人,被虫子咬了经常会肿起来半个月,有时候是腿,有时候是脸。肿起来的部位,用针刺破,还会流出淡黄色的黏液。
摘桃的人也怕被咬,所以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雨衣、雨靴、帽子,全副武装。在30几度的温度下,我感觉表姐整个人正在被蒸发,身体上的不适可想而知,但他们是早就习惯了。
一篮子桃儿大概是30斤,摘满一篮,表姐就要把他们拎到路边,倒在一个更大的框里面。60好几了,人也瘦弱,拎着桃在前面走的时候,仿佛随时都会不堪重负。
前几天怀玉城里的亲戚来过山殿串门,一个阿姨给我说她和表姐同岁,又得意洋洋地问我她和表姐谁看起来年轻。我不愿意顺她的威风,硬着嘴巴说:“看起来都差不多!”心里更是又心疼表姐几分。
回去的时候,表姐从篮子里捡了几个大桃给我,长得不好看,但是我知道桃越丑,就越甜。
我掏出手机拍山对面的朝霞,一个桃就顺着山路滚了下去,我一路追下去,捡起来的时候桃上已经沾满了泥沙。一个担着桃走过的大哥笑着说:“不要了,我给你一个罢!”于是从身前的篮子中挑了一个红艳艳的大桃子递给我。
现在再提起农村,其实我更愿意用“乡村”这个词,“乡”带着情感的黏着,这样就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局外人,与这里居住着的各色各样的人,上演着一模一样的人间疾苦。
对于要不要主动打招呼这事儿,现在觉得还是必要的,嘴巴甜一点,十来斤桃子就入了冰箱,连怀玉都说这事儿发展发展可以做个副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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