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娘是个大嗓门。
小时候,节假日去大舅娘家,还看不见人的时候她的大嗓门已经远远传来了:“你们把这个小家伙带来做什么呀?这个小家伙可难伺候了。”
我不叫人的,只是我不疾不徐地说,“我不难伺候的啊,我每顿饭只要有炒鸡蛋就好了的。”
“那倒的确是不难伺候”,舅娘说,“你等会啊,我去菜地里割些韭菜来炒鸡蛋给你吃。”舅娘依然是大嗓门。
“不用那么麻烦,我妈炒鸡蛋不放韭菜的。”我淡淡地对舅娘说。
“那你妈炒鸡蛋放什么?”
“什么也不放。”我干净利落。
“你们听你们听,我说这个活祖宗不好伺候吧。”舅娘的大嗓门把邻居都逗乐了。
晚饭时,饭桌上一碗黄澄澄的炒鸡蛋放在我的面前,一大家子没人伸过筷子,我是稀客呢,他们说。
春节去舅娘家拜年,收了好多红包。难得冬天午后温暖的阳光,堂屋后厨房前,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舒适。两把把矮矮的木椅子,我坐左边舅娘坐右边。我把我装零钱的小盒子拿出来,一毛一毛的数我收了多少钱。
“你这些钱打算去干什么呢?”舅娘问。
“别吵,我又得从头数了,真烦人。”我不乐意了。
大嗓门讪讪地看着我笑一笑,不吭声了。
“买书。”好半天过去,我回她一句,没人应,侧头看,舅娘已经睡着,脑袋耷拉在身体旁边,满脸褶子。
暑假去舅娘家,夏天,热,无法入睡,辗转反侧。舅娘走过来,看了会,也不吭声,拿一把小蒲扇,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摇几下,不多会儿,我也就睡着了。一大早就又听到大嗓门震破天的声音:“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舅娘隔壁邻居家孩子脑瘫,生活无法自理,小时候我挺怕他的。有时候我玩得投入,突然一转头发现他流着哈喇子站在我身边傻笑,吓得一个激灵,大叫起来。舅娘就远远的拿一根棍子,嘴里大声叫唤,“快点滚开,你吓到我外甥了你赔得起吗你?”那孩子也就傻笑着跑开了,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
不少时候,舅娘就会感叹,这么艰难,活着是为了什么;有时候看着他傻乐的样子又会羡慕,也只有他最快乐。时不时的,舅娘拿几件旧衣服扔给他,或者在他的饭碗里装上一大碗饭菜,看着他吃得满脸饭菜,叹一口气又问我,这样活着是不是死了更好。
那时候的我自然是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的。舅娘可不这么想。舅娘认为我是读书人,读书人应该什么都懂。
上初二的时候,舅娘查出乳腺癌,手术切除后恢复比较好,只是人的精神大不如前。周末去看舅娘,几乎已经认不出彼此。我认不出是舅娘是因为舅娘消瘦得不成样子;舅娘认不出我是因为精神状态太糟糕,整个人无精打采,再也没有我印象中的大嗓门和风风火火了。
一年以后舅娘癌症再次复发,很快就去世了,我都没赶上见最后一面。也不知道,舅娘是不是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是不是解脱了。
现在,关于舅娘的问题,我想我可以回答一点点了。不错,活着都是磨难,每个人都在世间负重前行,然而,每个人自有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每个人也自有属于他的快乐,只是可能我们看不到或者无法理解。
大舅娘,你的快乐是什么呢?
这么多年,远走他乡,故园难寻,竟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去给大舅娘上坟了。
但愿天堂的你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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