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端午假期第二天，我们一众亲戚去看望九旬的二姨，饮茶闲聊间，一位人物的轮廓渐渐清晰：
我家距外婆家就两里多地，父母曾在外婆的村小教书，我小时候，常在外婆家混住。
他们村上有一位常挎着药箱的土郎中，嗓门特大，我叫她做舅娘的。
那时遇到小孩子生疳疾、肚子长“青竹”、感冒发烧等症候，一般都用“土法”治疗，是不必打针服药的。她土法的“武器”，就是一根针（状如缝衣的针）。
逢小孩头疼感冒，她先笑涔涔地用姜片帮患者擦拭额头，然后示意大人扶稳小孩，就用针儿在额头上有序地挑，下手极快，每挑一下就带出一声响。从第一针开始，小孩就撕心裂肺地嚎，直到结束，哭声仍不散去。
也有被她用针把手指头、脚趾头扎了放血的，十指连心，其状更惨。
我曾被针过几次，每次都哭着恶狠狠地骂：“我以后再也不叫你了，毒舅娘！”
她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嘴里连说：“好，好，不叫，再嚎就扎深点！”她漾着几颗麻子的脸上，笑容轻绽，待收了针，然后嘱咐用草药熬盆热水洗了发汗，病就好了。
不管三更半夜，她随叫随到，辛苦费则随主人的心，五分一角的，从不在意。
每次去外婆家，只要大人用姜片往我身上招呼，我就恐怖得要死，因为前奏过后，她的魔影就会出现。哥哥也因肚子“长竹”被她的针挑过。所以每次远远听到她的大嗓门，我们就躲。
如果说外婆家是我小时候的乐园，那她就是乐园里的毒蛇，是噩梦。
大嗓门舅娘生了五儿三女，她们家人数最多时，三十一口人共用一个灶头吃饭，不分家，俨然一个小生产队。她是家里的主心骨，话头准且公正，上上下下没有不服的。家里每天两位成员轮值厨房，晚饭时，等人全回齐了才一起开饭。如是遇到特殊情况实在等不齐的，就按饭盅留。早餐午饭采取“分盅制”，每人定份，这个规矩一直到她驾鹤西游，分家后才改了。
那时谁家有小孩哭闹，只要唬一声：“二娘（她排行第二）来了！”立刻止哭。
我长大后有一次在外婆家遇见她，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缩回母亲身后，她大笑道：“舅娘老了，针不动了！”才发觉她满头银发长着麻子的脸，透着慈爱……
长吐一口烟的二表哥动情地说，那个年代，没有不被二娘挑过的孩子。那一拨孩子，全托了她的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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