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女儿》
日升之时,我在东海;日落之时,我在东海。
东海,我在东海。
我是神的女儿。
东海的深处,藏着我最深的念想。我拥有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因为我父,为神。
也因此,我从来都是孤独的。
所以,我离开了。将我身上所有的光环都卸下,放在海底。将我与生俱来的高贵褪去,朴素而出。
十八年,我带着满身伤痕回来。拾起了我的光环与高贵,安隅在东海一方。
十八年间,我体会到了人性的各面。我将我的真心捧出,却被尘世磨砺出茧。我将我的脆弱展现,却被芒刺所扎。如此这般,便不如孤独。
远离凡世沉浮,静谧的东海才是我所居之处。
你们口中的神,我的父,他怜惜得抚摸着我不知因何而疼痛的心,口中呢喃着我听不懂的话语。他的目光仿若穿过层层海浪的微光,回到亘古以前。
透过父的眼神,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几乎贯穿了父的整个回忆。
我的心,又不期的疼了起来。
在父看来,那女子善良且美好,就如世间最不可多遇的良人。父小心的将她呵护着,给她以世间最好的一切。可父没有想到的是,他无微不至所保护的女子,竟是天底下最想置他于死地之人。
我明明白白的在父的眼中看到,那女子素白的双手直向父抓去,父,没有躲。手,穿胸而过。而父却全然不顾淋漓的鲜血,甚至向前一步,我以为父要杀了她,没想到却是轻轻捧起了那个女子美艳的没有半分感情的脸,不解的开口,用我毕生从未见过的卑微的姿态,和近乎绝望的语气说道:“倾儿,你…为什么…”
父长久的看着名为倾的女子,却未从她脸上看见一丝悔意。父颓然的低下头,他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拿出一方巾帕,温柔地擦拭着那只如藕般的露着的半截手臂,一寸一寸,如此认真。
不顾倾的诧异,他自顾自的说着,没有一丝责备:“倾儿,你可知道,自我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决定要和你在一起。果真,我们不但在一起了,还有了孩子。”我清晰的感受到了父的欣喜。
听到孩子,倾无神的眼睛忽然转动了,流露出一丝不明的情绪。
父继续说道,近乎乞求:“我说过,孩子的名字你来取,可孩子的名字我没有等来,却等到了今天。倾儿,我不想问为什么,只要你还爱我,我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父的眼中充满了希冀和期望,闪着光。
倾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摇篮中熟睡的婴孩。
而她的手,还在父亲的胸膛,没有要抽出来的意愿。父洁白的衣衫被染红,脚下满是血色。
倾不动,父也不动。
许久,倾无神的眼中落下两滴泪珠,滴落到父的手中。混着父的血,化为晶莹。
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倾动了动嘴唇,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弃。”
父震惊的看着她——倾,是不会说话的。
不等父回神,倾立即将手抽出,五指成抓,向婴孩抓去,鲜红的手,紧紧地掐着孩子柔弱的脖颈。
一阵飓风将倾掀倒在地,父抱起了孩子。
天空阴沉的可怕。
父的眼中聚满了不可置信和疑惑,还有愤怒。
我知道,父,怒了。
他恨倾竟为了离开他,而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怨倾是这般不爱他,甚至厌恶他。
可不论父如何爱倾,如何纵容她,都绝不会允许作为母亲的倾去伤害他们的孩子,就算倾有苦衷。
因为父,不仅仅是一个丈夫和父亲,他也是普天之下的神。
天道不会容许神与如此性情卑劣的人类在一起。父不是不爱,是不能再爱,他不能再用天下去赌。
如若执意要在一起,那遭受天罚的必定是倾,而她此番弑子的行为,已然触犯天道,更另父失望至极。
父没有杀她,也没有让她入阿鼻地狱,而是离开了她,带着孩子,回到了东海。
那个孩子,叫做弃,是我。
倾好像从世间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过她和父生活过的院子,再也没有。
有时候我会想,倾也许会后悔吧,毕竟父对她是那样的好。即便是倾这般想要父的命,父也从未想过要伤她半分。
想不到父竟有这段过往和这般深情,也想不到我从未被提起的母亲,竟是这样一个狠心的蛇蝎女子。
父仿佛看透我的心思,说道:“你的母亲,其实很善良。她如此,也是有原因的,不过是不爱我罢了。”
我有些气,明明我那所谓的母亲是想要杀了父的,甚至也想杀掉我,可父为什么还要为她开脱?
父泛着金色的眼瞳看着我,充满了怜爱,拍拍我的头,笑道:“傻丫头,你还小,还不懂爱一个人爱到超越你生命的感觉。我爱她,却只顾自己的欢喜,从未问过她的意愿。她想要逃离,我便将她囚在我身边;她想要寻觅她的挚爱,我便将那男子杀掉,甚至还逼迫她生下我的孩子。如果不是我,她也许会和普通人一样有着美好平淡的生活,可我不后悔我所做的,虽然,是我错了。说到底来,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啊。”
“可是爱了,不就应该在一起吗?”我不解。
父微眯起眼,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雪巅,直穿透我的心:“有时候离开了,又何尝不是爱?爱并不是要在一起,而是要让你爱的那个人幸福,就够了。”
我抓着父的衣襟,轻轻开口:“可您是普天之下的神啊。”
父轻笑不语。
神,又如何?
我摸着父亲手给我戴在胸前的红色水晶。
那,是母亲的泪和父的血。我望着父依旧俊美无斯却又饱经沧桑的脸,突然觉得,从来都受万人敬仰的父,竟是这般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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