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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文/风潋夜
1
我从未想过我会死。
或者说，我从未想过这一天来的那么快。
那个躺在白色床单下了无生气的死人怎么会是我。
主治医生走出病房摘下口罩摇了摇头。
那一刻，崩溃的不仅是我的母亲，不仅是那个女人，更是我。
肉体已经再没有知觉的我。
我的心脏已经骤停了，我的灵魂脱离了肉体，可怕的是，我看得见那个躺在床上的我，却看不见此时此刻的我。
我是崩溃的，我一个刚刚三十二岁事业有成的男人……怎么就没了？
我看见了我母亲的泪水，她紧紧地抓住了医生的袖子，痛哭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拼命的摇着头，双腿一点点瘫软，她的世界倒塌了，可我却无能无力，无法冲到她面前去扶住了她的胳膊，告诉她我还在。
我无能无力，我真的做不到了。
那个女人捂着嘴，眼泪从她的眼眶涌了出来，她可能也不相信我就这样离开了，那个无数次留给她冰冷背影摔门而去的男人，彻彻底底的去了。
这个女人，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小名叫什么，甚至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两年前，在家里的安排下我与她相起了亲，她是我大学时的学妹，她说她一直很仰慕我，但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她的印象，家里逼得紧，我也到了结婚的年纪，各方面还算合适，我也妥协了，和她领了证。
命运是可笑的，我和她婚姻还没有走到生命的一半，我就彻彻底底与这个家庭脱离了，原本只是肉体，现在，是我整个生命。
是的，我在一个月前查出了绝症，从那时起，我的生命开始按秒去计算。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认真的去看那个女人，那个母亲嘴里贤良淑德的好儿媳。
自结婚后，我很少正眼看她，她喜静，喜诗喜画，规规矩矩，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我和她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我喜欢灯红酒绿的生活，更习惯热热闹闹的花天酒地。
是的，结婚不久后，我出轨了。
疯狂的出轨给我带来了极度的刺激，我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有些发疯。
我不喜欢我的妻子，甚至不愿意承认她是我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她就想欺负她。
她怎么那么弱，和我以往接触的女人差的太多，我以往接触的女人都是一些打扮很性感很时尚，嘴皮子功夫溜的厉害的女人，喜欢花男人的钱，有自己的傲气，我一直认为那样的女人才值得我欣赏，至于我的妻子，我甚至不愿意为她花一分钱，即使我很有钱。
我住院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妻子她怀孕了。
我没有一丝惊喜，也没有一点反应，她怀孕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即使怀的是我的孩子。
我的心很乱，因为我知道我要死了。
“滚！别让我看见你！”我发了疯一样冲着她大吼，她愣了愣，眼泪砸了下来，脸一红，双手死死地攥住衣角。
可她却没有出去。
我厌倦了，瞪了她一眼，别过了头。
我住院的那段日子，她一直陪在我身边，为我削苹果，默默无闻。
我脾气大的很，看见她更觉得烦，有时候我甚至有些怀疑，她是怎么做到这么有耐性的。
有一次，她为我削苹果，当她把苹果递给我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的攥住了她的手。
她一惊，脸一红，想要抽回手，抽了半天也没有抽回了。
紧接着，她怯生生的抬起了头，睁着两个水汪汪的眸子看着我的眼睛，小声喊了句：“老公……”
我一怔，心底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紧接着，我猛地抽回了手。
缓了半刻，气氛有些静，我喝了一声：“出去！”
2
我死后，葬礼上，母亲和她哭的像个泪人。
我自小就没有父亲，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母亲养我不容易，可惜我还未来得及报答她的恩情，我已没有任何机会。
我看着葬礼上来来往往的人，心中一片麻木，我始终在等一个人，可至始至终，那个人也没有来。
遗产继承时，我在法院上见到了那个我想见的人。
她是我的出轨对象，我以为她会在我的葬礼上见我最后一面，我以为她会为我的离去而心痛，可笑的是，她却出现在了法院冰冷的原告座位上。
那一天她浓妆艳抹，笑的很是明艳，我却觉得刺眼。
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我心心念念的女人会这般绝情，生前，我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可现在，她却在瓜分我留给母亲的遗产。
她是有一个多么狠的人，能在我尸骨未寒的时候去做这等让人心寒的事情。
我的心很痛，可惜，我却不知道此刻的我还有没有心脏。
好像，就是一缕幽魂。
妻子扶着我的母亲从法院走了出来，身后传来了那个女人的抓狂声。
还好，我没有将遗产留给那个女人。
妻子的预产期到了，她被推进产房的那一刻，身边除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外再没有其他人。
她的父亲母亲年迈，家在外省，她也不想让他们为她操心，毕竟，我的死亡已经给两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我的母亲心脏病犯了在医院抢救，这个时候，她们两个人最难熬的阶段，本该撑起这个家的我却撒手人寰了，这一刻，我觉得我是罪恶的。
我是看着她进手术室的，不知为何，我在她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畏惧，看到了无助，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竟萌生出一种想要为她拭泪的冲动。
但是，如此简单的动作我都做不到。
我无能。
3
我看着孩子一路长大，我叫张辰，他叫念辰，孩子五岁那年，他懵懵懂懂的世界开始一点点清晰。
有一次，妻子拉着他的手走在公园的街道上，对面走来一对年轻的夫妻，一夫一妻牵着一个小娃娃，他们的孩子和念辰差不多大。
一家三口与念辰擦肩而过，突然，念辰停住了脚步，歪起脑袋看向他的妈妈。
“妈妈，爸爸是什么啊？”
稚嫩的声音，童真的笑脸，妻子一震，目光有些闪躲，惊慌无措。
我站在念辰的对面，我反反复复告诉他无数遍“我是你爸爸，辰辰，我是你爸爸。”
可是，他听不见。
妻子眼眶里的泪砸了下来，她蹲下了身子，猛地抱住了念辰，嚎啕大哭：“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我爸爸去哪了？”
……
念辰12岁的时候，叛逆期的他学会了抽烟。
妻子恨铁不成钢的打了他一顿，他大哭，破口而出：“都怪你！别人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我恨你！我恨你！”
这一字字恍若针一般扎在了妻子的心脏上，这一刻，我好像读得懂她的无助，她的痛……
她哭红了眼睛，可擦干了泪，她还是那个坚强活下去的女人。
她或许比我更痛，我已经死了，而她，死撑下去该有多难熬。
看到这一刻的念辰，我多么想重重的扇他一巴掌，痛喝他一顿！我多么想告诉他“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的母亲有多么不容易！她一个人把你养大有多么不容易！”
可惜，我做不到。
我再也伸不出手，我再也张不开嘴，我是一抹幽魂啊，我还能飘零多久。
这一刻，我恨我自己。
我不但什么都做不了，我也没有资格做什么。
念辰，对不起，我没有资格做你的父亲，你有一个狠心的父亲，你有一个出轨的父亲，你的成长，我缺席了，对不起。我还将缺席你每一个重要阶段，你的整个余生，我都将缺席……
你有一个好母亲，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你一定要好好爱她，她真的让人心疼……
4
念辰，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你结婚了，你长大成人了，可她，却老了。
生前，我从未认真看过她，死后，她却是那个每年都会到我墓碑上和我说几句话的人。
她的话不多，可她的那双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一样。
儿媳妇与念辰交换结婚戒指的那一刻，她哭了，我也哭了。
她辛辛苦苦把念辰带大，念辰终究没有辜负她，考上了名牌的大学，还娶了一个善良的姑娘。
她哭，是因为儿子成家了，她完成了作为一个母亲的使命，可我哭，是因为这么多年，我从未为他们母子二人做过什么，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
我眼睁睁看着她苦了这么多年，可我却不能为她做任何事。
我明明已经死了，却时时刻刻影响她的人生，左右她的情绪，对不起！
对不起！
……
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掏出了一张照片，用帕子轻柔的擦了擦照片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她的眼眸一点点模糊了，我靠近一看，那照片上的人是学生时代的我。
一滴眼泪砸了下来，她轻轻呢喃：“老公，辰辰成家了，你看见了吗……”
话音未落，她泣不成声。
那一声老公，让我想起了那年在病房里，她唤我那声……
我心头一蛰，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像真的爱上了她……
可惜，她再也不会知道。
我站在她眼前拼命的为她拭泪：“别哭，别哭，我在……”
我张开臂膀，想要抱住她，可是，我却穿过了她的身子，拥抱着空气……
好久好久，她擦干了眼泪，收起了照片，站直了身子。
我再次试图朝着她伸出手，突然，一抹光照了进来，就在我感觉我即将触碰到她那张带着岁月痕迹的脸颊时，我的眼前再无任何光影。
恍惚间，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你的期限已到，饮了这碗孟婆汤，下辈子好好做人。”
我惊了慌了，拼命的挣扎，我不会喝这碗孟婆汤的，我要牢牢记住她的模样，下辈子，我要偿还我的亏欠，好好爱她。
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孟婆汤终究入了我的口，我的意识一点点模糊，我的心中坚持着一个信念，下辈子，我一定要遇见她，守护她……
……
尾记
我18岁那年，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姑娘从我眼前路过，她走过的那一刻，我的心脏猛地颤了颤，我朝着她望去，她刚好回过了头，她的笑容很美，春暖花开一般，惊艳了我的18岁。
我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朝着她招了招手：“姑娘！”
她停住了脚步，安安静静的看着我。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我挠了挠头。
她没有说话，却红了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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