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

关于初次见面，印象有点模糊了。时光老人真有耐心  ，他用三年的时间慢慢擦拭着我的记忆，悄悄抹去那些深藏在深处的东西。所幸，在我还能想起点什么的时候拿起了笔，也就写点所谓的骚情逸事吧。

第一次见老姜应该是在午后，刚开学 ，去早了，学校没啥人。大老远就看见教室门口的花坛悉悉索索的无风自动。顽皮的猫和活泼的狗会经常光顾我们学校，一来学校靠近附近村庄，二来食堂阿姨很有一颗关爱小动物的心。走近时希望能看到只胖橘，或者狸花，没想到花坛哗啦一阵抖动，噌的窜出来团黑影。然后我心中某些挺重要的三观就破碎了。这家伙穿着一身土的掉渣的衣服，矮胖矮胖的，因为刚钻过花坛，浑身上下都是泥，头上还沾了几片花瓣，活像是一个疯了的大老鼠。

他手里攥着一把狗尾巴草，看着我眨巴眨巴眼，似乎是没想到这么早学校会有人来，说实话，很尴尬。似乎老姜也察觉出这形象不是太雅观，“花坛太乱了，我打理打理。”说罢笑了起来，表情滑稽的像个偷糖吃被发现的小孩。我看了看一片狼藉的花坛，觉得这话没啥说服力。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自认为很潇洒的一甩那稀疏的头，伸出一只手:“我姓姜，叫我老姜就好。”                       

于是我就这么认识了老姜，老姜是个戏精，对国学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在这个互联网飞速发展的时代，当时的同学爱好是电子游戏和明星花边，所以老姜的悲剧就在所难免。老姜很尽力的手舞足蹈的在表演京剧，表情夸张的说隋唐演义，要不是学校不允许，老姜估计会把关公的大刀扛过来耍一耍，可就算这样，老姜依然没被认可。老姜不是个时尚的人，依旧穿着那身土黄色的衣服，再配合着矮胖的身材，滑稽的笑容，手舞足蹈唱京剧的样子就像马戏团里的非主流小丑在跳芭蕾，“唯美”到爆。                         

恰好我对国学还有那几分兴趣，曾经看小说看的痴狂还研究过风水之术，学过五行八卦，学过相面，神棍过一段时间，修过仙，论过道，虽然最后被马克思主义唤醒，接受了正统的价值观教育，但对于老姜说的种种，还是感觉挺有趣的。老姜找到了个听众，欣喜若狂，每天拉着我讲，从戏曲到诗词，从兰陵笑笑生到王国维。还要创办个诗词大会，对酒放歌，赏月吟诗，身穿青衫，长发飘飘。我看了看老姜稀疏头发，滑稽的笑容和矮胖的身材，感觉和才子相差甚远，委婉的拒绝了他。                                             

或许是因为跟老姜一起闹的太过火，亦或是我自身贪玩的本性没改。总之，除了语文之外，其他科目已经烂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简单形容一下，就是那种三本都上不了只能去学挖掘机人家还不一定要的那种。无奈之下，父母从同学那里打听到了学艺术这种高考捷径，恰好我还是有点文学素养，语文常考班级第一，自此我就成了一名艺术生。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入此门，不知门中事。艺术生的道路或许比普通学生更加艰苦，一年后开始的统考犹如大浪淘沙，会刷掉一大批艺考生，一旦被刷掉，就意味着这一年所付出的汗水和心血全部化为泡影，即使艺考通过，横在数月不在学校的艺术生面前的文化课，又是一座大山。我是第一次见到老姜如此认真的表情，在我告知老姜我要去学艺术后，老姜严肃了一个星期破天荒的要了我的qq号。回到家后，手机连响:“老辣”发来消息。点开后是大段大段的文言文，从三国志到史记到资治通鉴，一段一段的整整齐齐。我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这一个星期老姜精神萎靡。老姜身体不好，我知道他这一个星期付出的是什么。反正老姜的滑稽笑容，出现的次数变少了。                       

在前往异地的列车，邻窗而坐，看着飞掠而过的景物，看着树桠从茂盛到枯萎，恍若四季变换，浮光掠影，恍然间想起曾经和老姜的问答。他说:我家有个小院，种了葡萄，香椿，丝瓜。等我老了，用丝瓜瓤刷锅，炒一盘香椿鸡蛋，再酌杯葡萄酒，一边吃一边听听小曲儿。我说:我欲乘性起于南黎，静观春鸟鸣涧，夏花初开;或饮酒停于北海，初见秋风萧瑟，冬雪寂默。或筑一草庐，隐居于东阳。亦或画风于西平，淡看云卷云舒。他笑了:太酸，太酸。我不是太理解老姜的想法，反问他:难道还有比你更酸的人吗？老姜又笑了，没说话。                                                 

最后挺惆怅的，我过了艺考却败在了文化课上，不甘于止步专科，我选择了复读。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走那天，老姜没来跟我告别，我拿着手机望着窗外，直到巴车开动，妈妈从我手中夺走手机。                                 

老姜的面容在这复习的一年中渐渐模糊，我没给他打过电话，也没给他发过qq消息，一年，就把曾经的熟人变成了陌生人，我挣扎在地狱中，满地打滚，忍受着孤独寂寥，这高四我硬生生的熬了过来。                           

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去复读学校拿通知书时，有同学告诉我:你们学校的老姜，你知道吗？新生军训，他不放心，非得亲自去照顾，太阳太毒，他晕倒后就没醒过来。哎，五十多岁的人了，马上就退休享清福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老姜去世已经过了近一年，而我现在想去悼念他，都没路走。在我困于题海时，老姜带着他的清幽梦去了天堂，那小院小酒的生活，他最后也没体会到，最后他在干什么呢？估计还是在手舞足蹈的唱京剧讲隋唐演义吧。估计还是没人听，语文课毕竟不是国学课，没人会去听太多其他闲事。                         

又坐在列车上，这次去的地方离家更远，一个天南，一个海北。车上，我百无聊赖打开手机。一个qq动态弹了出来。老辣:心远地自宽。时间是去年我去复读的那天。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下来了。                                 

依稀又回到那天，老姜伸出手:我姓姜，叫我老姜就好，我带你们语文。我差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恭敬的鞠躬:姜主任好。老姜滑稽的笑了:别嘛，叫老姜就好。                               

我不知道该给天堂的老姜什么祝愿。只是希望，上帝能给他个小院，里面种上葡萄，香椿，丝瓜......再放个小曲，他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