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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赵瑞蕻轶闻一二

诗人赵瑞蕻轶闻一二

作者: 山海游客 | 来源:发表于2014-03-07 14:43 被阅读108次

    因为要承担鲁迅公选课的缘故,课前课后便难免要重温与鲁迅有关的材料。上课期间有学生询我,能否可以将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与鲁迅进行比较做一篇论文,我听后颇感踌躇——拜伦肯定对鲁迅有所影响,鲁迅在日本留学时就写过《摩罗诗力说》,充满了对拜伦一类“摩罗”诗人的推崇之情,拜伦的叛逆气质也深得鲁迅青睐。然而要做一篇专门的研究文章,这个话题是否具有足够的学术拓展空间,我确实没有把握……不过,这却让我想起了一本久违了的与鲁迅《摩罗诗力说》有关的书,连带着又记起了这本书的作者——这就是《鲁迅〈摩罗诗力说〉注释·今译·解说》和它的作者赵瑞蕻先生。

    《摩罗诗力说》是鲁迅早年在日本留学时用文言写成的一篇长文,文字古奥,加之参考文献丰富,涉典较多,思想芜杂,不是太好读。当年我在进入鲁迅研究领域后,赵瑞蕻先生的这本书曾经是我理解和把握《摩罗诗力说》的最重要的工具书,而且不是之一。这本书资料丰富翔实,考证工夫精深,诠释准确可靠,见解精辟,但文字又没有一般学者的冬烘气,流畅清新,颇见文采,几乎可以当作文学作品来读,是我非常喜欢的极少数学术著作之一。以至有一段时间我对它爱不释手,从单位资料室借阅后很长时间放在自己的书架上,随时翻阅,不舍归还。后来发现,赵瑞蕻先生还是中国现代《红与黑》的最早翻译者。但关于赵瑞蕻先生的更多情况就不甚了了了。
    后来偶然听说的两件事让我对赵瑞蕻先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何止是一位学者和翻译家,本质上更是一位诗人。
    1994年到南京大学读研究生前夕,有一天遇到同事王先生。王先生50年代先后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和复旦大学,曾长期在华东师范大学任教,后调徐州师范大学工作。他在现当代文学领域耕耘了一辈子,对学界情况比较熟悉,当时已经退休。在谈到南大的同行时,他讲了一则亲身经历的关于赵瑞蕻先生的轶事,让我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大约是文革后期的一个夏天,江苏省教育厅组织一帮专家编中学教材,住在南京的一家招待所,当时他和赵瑞蕻先生住在一起。有一天午后,天气闷热,大家正准备午休。突然间乌云翻卷,狂风大作,顷刻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屋外的人纷纷张皇失措地躲进室内,屋内的人也手忙脚乱地关门闭窗。霎时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狂风暴雨肆虐着大地。但忽然间赵瑞蕻先生夺门而出,冲进雨帘,昂首矗立在楼前空旷草坪的大树下,旁若无人,气宇轩昂,迎着暴雨雷电,高声朗诵高尔基的散文诗《海燕》——这是吻合并流行于那个时代的激越诗篇,革命气息十足。闻听于此,我耳边仿佛响起了那回荡在电闪雷鸣间的高亢旋律: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
    …… ……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它在大笑,它又在号叫……
    …… ……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的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此情此景,雷电与吟诵和鸣,暴雨和狂放共舞,暴风雨中的赵瑞蕻俨然将自己化身为搏击暴风骤雨的高傲精灵了。目睹这一幕,直把当时在场的人惊呆了,这种狂放行为也只有诗人才能为之。
    后来在南大遇到邓兴峰博士,他学的是语言学专业,本科在南大,后来又保研硕、博连读,算来在南大前后呆了8年。有一次他在跟我聊到文学时,也讲了一则听来的关于赵瑞蕻的轶事,进一步印证了其诗人的品格——
    文革前的有一年,赵瑞蕻先生上课的时候拎了一个录音机。上课铃响之后,他打开录音机,说先请同学们欣赏一首诗朗诵,随着配乐声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某著名播音员声情并茂朗诵了一首诗,悠扬婉转之声深深扣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扉。朗诵完后,赵瑞蕻先生问大家:“这首诗好不好听?”大家齐声说:“好听!”赵瑞蕻先生见状,毫不谦虚地说:“这首诗的作者就是鄙人。大家既然说好,那么我们就再放一次。”于是抑扬顿挫的诗朗诵再次回响在教室里,经久荡漾。邓兴峰说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感叹地表示:“老先生的课上的是多么自信啊!”
    如果认为上面这个场面仅仅属于诗人的率性为之,那肯定是对诗人的浅薄误解。后来读到赵瑞蕻在《纪念西南联大60周年》中回忆的一个场面,我终于明白,赵瑞蕻先生的“诗人气质”既有天性的成分,但更是西南联大精神熏陶的产物,他的率性流淌着西南联大浓浓的人文情愫。在这篇文章中赵瑞蕻先生深情追忆道: 有一次去听罗庸先生的“杜诗”,他正好讲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一诗。当时教室里坐满了人,罗先生一开始就读原诗,只见先生来回走着放声念,好听得很。念完了就说:“懂了吧?不必解释了,这样的好诗,感慨万千!………“显然,赵瑞蕻先生后来的上课方式和西南联大的受教经历有着密切的传承关系,人文教育不仅需要传授,更需要熏陶与人格影响。
    赵瑞蕻,笔名阿虹、朱弦等。浙江温州人。读中学时开始写诗,1940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在西南联大时与同学组织文学社团,先后发表诗歌100多首。1942年在中央大学外文系任教,建国后在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是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发起人之一。出版译著《红与黑》、《梅里美短篇小说选》、《爱的毁灭》、《土库曼的春天》、《欢乐颂与沉思颂》、《符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诗集《梅雨潭的新绿》,论文集《诗歌与浪漫主义》,回忆录《离乱弦歌忆旧游》等。《〈摩罗诗力说〉注释·今译·解说》广受好评,1990年获全国首届比较文学图书荣誉奖、江苏社会科学奖。1999年2月15日在南京去世,享年84岁。
    赵瑞蕻先生的夫人、也是著名翻译家的杨苡,在先生去世后曾评价道:“这是一个如此热爱生活的人,一个从小迷上了《爱的教育》并想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主义者;一个被朋友戏称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不谙人情世故的幻想家;一个进了课堂便滔滔不绝,愿为年轻人倾注他所有知识的好老师”。真是知夫莫若妻也。

    我在南大读研的时候,先生早已退休,无缘亲睹授课风采,只是偶尔在中文系的走廊里也会见到赵瑞蕻先生略显年迈的身影。远远望去,赵瑞蕻先生虽已八旬,但精神矍铄,气宇轩昂,眼神依然流露着诗人的不羁风采…… 11月1日,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搜到并购得了这本心仪已久的书。该书由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当时只印了7000册,以后一直未再版,现在看来已经弥足珍贵。购得这本书,对我来说,是喜欢,但更是对一段往事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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