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乔导的生日礼物……算礼物吗?
「我可是一直都相信的。」
初二下学期开学后,年级分了班。很多排名靠前的同学取代了班里落后的同学,加入了我们。我也由于调皮捣蛋,被安排到了第一排,于是我得以「鹤立鸡群」,和班里个头较矮的同学有了更多交集。
坐在我左后方的女生叫乔昊莹,一开始不熟悉时候,只觉得她长相平平,又安静老实,可偶尔看她,却能从眼神中看出一种异于他人的深邃。没过几天,看她拿着本装帧很精美的小说在看,偶尔还会捧着本《萌芽》杂志。我明白了,哦,玩文艺的。
培根说过,论辩使人机敏,读书使人……什么来着,总之,读书多的人,总能给人感觉气质谈吐非凡。和女生聊天时,我往往就是靠着小聪明和阅历把她们逗乐,又或者诡辩中让对方哑口无言。但是和乔昊莹这样的女生聊,就有了一种棋逢对手式的针锋相对之感,直到双方都心满意足,才会有个互相认可的哈哈大笑。
这样的人,我们一般称其为「文艺女青年」。不过那会儿才14、5岁,说是青年,还是少年少女差不多。但想到这里,再抬头看看她:蘑菇头,戴副小眼镜,盯着一对对恩爱的小鲜肉眼里放光——说是「文艺少女」或是「文学少女」这样给人第一反应是长发及腰小清新学姐的名词,好像不太合适。好在她的样子6年来都没怎么变,一直说是「青年」也没什么错。
乔昊莹不仅自己不像个「少女」,内心中大概也多少一直以与这一群体划清界限为荣。她刚来四班时,在原班里最好的朋友去了隔壁的五班,而在四班多少也得有几个朋友。于是她和同样坐在前排附近,同样热爱文学的陈晨和李婧瑄成为了好友。这两位则是典型的「少女」了,面目清纯而白丽,与乔昏暗而阴郁的面容形成了鲜明对比。她们俩看的书也多以BG向纯爱校园言情为主,不像乔什么都看。
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乔昊莹在关系中难免像是只护犊的老母鸡,又或者说是家中弟弟妹妹过马路的大姐。每当李婧瑄说不过我了,乔昊莹就从侧翼捅我一刀,让我也无言以对。还有一次我嘴贱,和陈晨斗气把她说哭了,乔昊莹面色大变,把我臭骂了一顿还帮忙告了老师,我更没话说。
虽然多数时候,这是我们插科打诨时候的情景,但我们俩独聊起来,她偶尔又会嘲笑一下陈晨看的小说是专门骗小姑娘的,说瑄姐喜欢的「阳光少年」贾斯丁·比伯有多蠢,甚至后来还专门写了篇题目叫《公主病》的小说发在校刊上,嘲讽这类可爱的少女。
这并不是说乔两面三刀,我真是太理解她了,这不怪她。要怪的话,就怪书吧,怪文字吧——都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一旦有了进步,就有了差距。如果真把书堆起来比作宝塔或者天梯的话,我仿佛看见乔昊莹坐在云端上,对着地上嬉戏的姑娘叹气,她无论怎么把自己的小短腿往下伸,也够不到,拉不来那些女孩子们,只得摇摇头,朝天上一看,再飞起来。
——这就是人云亦云的「文艺女青年」啊!「青年」前面还要带个「女」字,这除了性别歧视的意思外,同时也在告诉我们,文艺女青年是稀罕货,因为稀罕,所以孤独。
好在当时班里有个特别的环境,我们语文老师为了培养班里同学的写作能力,几乎每天都会要求我们写一篇随笔给她看。于是乎,中二少年们的无尽表达欲有了发泄之地,对于多数同学来讲,这作业是个大负担,而我心里其实还是有点高兴的,有人逼着我写点什么,我总算不会因为懒而忘记去表达了。现在想来,真希望有个人多抽打下我,好让我少荒废几年。
虽说乔昊莹是个「文艺青年」,但初三的环境并没有让任何人看起来与众不同。应试教育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大家平等,即便你读过很多书,潜意识里多少瞧不起某些人,还是要一同去面对同样的考验。不过,当时的我们没想到的是,初三实际上才是我们仅有的,创作的黄金时代。
记得应该是2011年的寒假,乔给我传来了一篇她写的小说《谁在谁的目光里》,当时我就觉得这篇文章很好,朴素地写出了学生时代爱情的肤浅和贯彻人一生的人性丑恶,没有什么层进式的深入分析,仅仅是简单的记叙与议论,就让人觉得把什么都说透了。后来我又看了这篇文章很多遍,依然觉得好,而且我总是遗憾地认为,后来她再也没写出更好的小说。
而据她本人所说,《谁在谁的目光里》不过是学习压力颇大,发泄情绪所作,一上午了5000字,实在痛快。由此可见,艺术往往就是有才情的人哀嚎的产物,后来高中前半段生活比较舒坦,当上了校刊部部长的她写的《公主病》和《一个男文青的自白》都没了那种灵性。这次交流之后,她后来每次新写的小说和剧本或多或少会先给我看一些,交流一下有没有什么改进的地方。我实际上也给不了什么很好的建议,因为我更缺乏灵性,但是能够看到同学写的文,我很高兴。
我当时当着乔的面吹了很久《谁在谁的目光里》,可能是由此给了她鼓励,后来她把这篇文章投稿给一直伴她成长,指引她走上文学之路的《萌芽》。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希望,单位了体现抱团取暖的风格,我也随便找了篇文章投了过去,算是一起侥幸一次。果不其然,我俩双双沉没。虽然每个「小作家」都有份张爱玲式「出名要趁早」的愿景,但最终大家还是冷静为先,只把这些事情当做中考路上放松用的小插曲。
——也可能,只有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她当时应该很在意这次投稿,因为她的眼神中一直流露出几分「梦想略显遥远」的不甘,而我实际上从未把「文学」亦或是其他什么艺术当做是「梦想」之类的执念。这应该是我和她最大的不同,可能也正因此,决定了我们后来走的不同的方向。
乔昊莹对我的另一个很大的影响,是把我拉入了当代文学的大坑。我也买过几本她当时常看的《萌芽》和《文艺风赏》,结果看多了只觉得,前者过于讨好学生群体,而后者过分追求出版意义上的「文艺」,导致内容变得不知所云了。瞥了一圈火热的当代文学后,又去找老头子们写的《人民文学》《十月》等纯文学杂志看,感觉还是这些适合我。
不过各种各样的文学杂志给了我启发。我看过一些同学的随笔作业,说实在的,它们不比杂志文章的水平低多少。于是,我萌生了「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能搞一本杂志呢」的想法,手打了几篇觉得不错的文章,用自己很喜欢的一本线上杂志的板式制作了「创刊号」的PDF版,发给乔看。但我们一致认为,这种模式是不可持续发展的,如果要做大规模,还是得去弄校刊——之前买过几本校刊,整本土鳖杂志的槽点在我们的谈笑风生中被数落了个遍——于是我们在吹比扯淡之间立下约定(又或者说是计划),上高中后,加入校刊部,改革那本没品的杂志。
然而世事难料,和许多吹过的牛逼一样,这点小小的少年祈愿也走了巨大的岔路。升入高中后,学校并未像先前承诺的那样将整个班级直升,而是重新分了班:1、2班是第一梯队,3、4班是第二梯队,剩下的都是垫脚用的废物。我在四班,乔在二班。不过这并没有阻碍我们在文艺和工作上的交流,我们和另外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齐打入了校刊部。
故事也就是在这时走上了岔路的。加入校刊部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成为一名大编辑的热情早已不复当年,我实在是个既懒惰又没有志向的人,可能只有在那个全民写作的黄金时代氛围里,我才迸发了某种前进的冲动。而乔昊莹与我不同,她怀着百分百的热情自学了排版和设计的软件,向前辈学习出版印刷的规矩。我明白,她是真正的文艺青年,最少也是个出色的文艺爱好者。而文艺对我来说,只是琳琅满目的兴趣橱窗里握都不敢紧握的美好一景。
当时的我,正纠结于落入第二梯队的不甘与分班后举目无亲的焦虑之中,既渴望突破现状前往第一梯队,又在前行的路上感到了阵阵孤独与迷茫。而校刊部,在乔的改革下,校刊变得欣欣向荣,品位剧增。我最终也没有起到什么大作用。为了弥补自己之前抛出的大话,每次去挨班挨户贩卖校刊时,我都会出苦力,证明自己依然心系校刊。至于我个人,在高一第一学期对一二班的冲击失败后,下一学期就开始了浑浑噩噩的游戏生活,终于,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坠入普通班。
对于当时我浅薄的世界观来说,这一打击是沉重的。一直飘荡在实验班的我终于也沦为与垫脚用的废物为伍,在我们学校,一至六班在同一层,七至十二班在另一层,可以说是两个世界,我的老同学们大多在前六个班,我被分入十班,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脱离了和大家在一起的正统的主线剧情,展开了只属于自己的支线故事——独自面对一个孤独而陌生的世界。
记得是2012年春,当时乔昊莹突然又联系到我,自从我不再负责校刊制作后,我和她之间的交流就变得比较少了,只是每次,突然联系我让我很惊喜。和以往一样,她给我传了一份文档,但这次不是她的作品,而是一个协力制作的接力小说企划。二班的同学们文艺气息比较浓,大家都有一颗创作的心,于是乔昊莹写了个开头,大家轮流传递写一篇奇幻小说。
我大概翻了翻,发现小说基本写完了,但是从乔昊莹写完之后的第二章节,故事的画风就不太对劲了。乔昊莹本来想写一篇希腊神话式的冒险寓言,结果第二章的那位作者很喜欢中华文化,笔锋一转,故事顿时间充满了一股武侠风味,就连乔在第一章留下的用来揭示全文主旨的伏笔,也被草草地用掉。
我们俩又把这部小说从头到尾的槽点吐了个遍。虽然说得很欢快,但我觉得乔一定是挺难过的。她从小喜欢西方文化多于中华文化,文学的启蒙读物之一是《哈利·波特》,梦想的旅游地是欧洲。还记得初二时班级历史剧比赛,她写的剧本,选材是《普罗米修斯》,虽然剧本和演出的水平甩了其他班的团队一大截,却因为「不太算是历史课内容」而仅仅斩获第二名的成绩。因为那次编剧和导演,乔昊莹得了个「乔指导」的雅号,后来大家都亲切地叫她「乔导」。
聊到最后,乔昊莹说了一句话:「没办法啊,我们班那些男生文学审美水平实在太低,只好找你说了。」这句话让我感动了很久,一直记到现在。但我听着又很羡慕,毕竟二班还有那么多人可以陪她玩,而我却是那么孤独,又或者说,我们都在不同的程度上是孤独的,但我却要用更残酷的方式去面对。
再后来,跳蚤市场上,她们的这部小说印刷出版了,卖给学校里的其他同学。我买了一本,很想自己读一轮,把槽点吐个遍,但看到第三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斜过头去看二班的摊位,乔昊莹和其他几个女生兴奋而激动地叫卖着,我想,一条小小的岔路,原来可以撇开这么大。便笑了笑,走回了我们班平庸而黯淡的摊位。从这次以后,和她确实是没几次联系了。
高中的最后高三一年,我个人经历了一些奇妙的命运转折。到最后,我在某种冲劲支撑下,跻身年级前一百,仿佛又回到了高一上学期,那个还有无限力量与幻想的时候。但每次我去查年级前150名的名单,都没有看到乔昊莹,有一次突然想到这点,心头一紧,莫名地为她担心了几分钟,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好,就默默地为她祝福。
最终,乔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只上了一所本地的一本大学。周边的人大多觉得很可惜,对于大家公认的「文艺系才女」来说,却折在了高考这一关。她学的专业是「文化产业管理」,高中时她有自己的想法,没有选择文科,到了大学,总算选择了大家认为最适合她的专业。而我的确是不敢对爱伸出手的,所以选了理科,继续高中的理工之路。
上了大学后,剧情又如同高中我的逆袭和她的衰落那样,很快地逆转。我在的大学实在是匮乏人文气息,总感觉这所钢铁院校的风格会把人精气神里的每一分水灵灵都榨干,自己日子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只能慢慢地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而她却风风火火地行动了起来,先是和身边的小姑娘们加入了学生会,还有几个创意社团,又与几位气味相投的老同学和新朋友组成了一个线上组织,帮助网络作家设计排版,最终出版。
看着她这么开心,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我忽然想起了五年前,高高兴兴地吹比时,描绘出的愿景——她还是欣然地拥抱了这片梦想——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
是的,就是在初三时候,一次在QQ上和乔昊莹聊天。她问我「你相信命运吗?」她很少问这种玄妙的哲学问题,我很惊讶她突然也开始提起这种事情,甚至还跟我说。但我还给出了自己的一贯回答:「当然不相信啊。」
她说:「我可是一直都相信的。」
现在明白了,我才是那个不敢直面命运的,优柔寡断的人。而她则在冥冥的信仰中接受了神启,走向了即将被人见证的坦荡与欣喜。
乔昊莹同学今年20岁整了,她比我大9个月,是我们之中最先成为20岁怪阿姨的几位同学之一。
祝她生日快乐。祝她在香港求学顺利。
2014年8月 初稿
2015年9月 二稿
2015年10月9日 定稿
2015年12月24日 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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