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的故事

那一年，阿瑾分到了我科室，她长得瘦弱、秀气，一副大大的眼镜，把她衬出一副浓浓的书生气。

她被分到我组里，成了我众多徒弟中的一个。

我们的工作是三天白班、两天夜班，然后两天休息，如此循环。一次夜班，她来晚了，换好工作服来接班的时候，她满脸黄豆大的汗珠，面色苍白，嘴唇也是青白的。我看她不对，带她到休息室躺下，帮她测量血压，给她喝了红糖水，问她是不是痛经。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摇摇头，休息了一会儿便出来工作了。

她硕士毕业，工作起来蛮有热情的，大家都很喜欢她。但是很奇怪，每一个月左右，她总是会出一些状况，比如迟到了、摔伤了、上着上着班便会突然掉眼泪┄┄甚至有一次，她半夜十一点向我请假，说要回住处取点东西。

我心中担忧，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

再下一个夜班，我故意安排她和我一起在一个比较清闲的岗上值班，我俩没事的时候，就喝着自制的奶咖，拉拉家常。大概是夜色妩媚，也或者是咖啡的香气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阿瑾刚刚大三，想考研，那时候的研究生没有现在这么普遍，她家境一般，父母想让她立刻上班赚钱贴补家用，所以对于她考研是不支持的。但是，她很想很想考研啊，于是暑假里，就和同学一起外出打工，想让自己更自由一些。她们应聘到了一家医药公司，十几年前，那可正是医药行业的好时候啊，她们被留在一个部门里实习。部门经理姓高，是个帅帅的中年人，对她很好，也很尊重，经常对她的工作提出一些指点，她觉得很感动。

开学之后，高经理偶尔会开车到学校去看她，带她出去吃一顿饭，谈及考研，看着她纠结万千，高经理摸摸她的头发，宠溺的说：“你去考，我来供你。”其实她不一定非得靠他供的，好好和父母谈谈、去脚踏实地的打一份工、先工作再考研┄┄可是，在他那宠溺的眼神里，她彻底沉沦，哪有理智再去想其他的办法？涉世未深的她，直觉他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

他告诉她，他前妻脾气暴躁，且不能生育，早已感情破裂，他们已经离婚两年。

多么老套的故事。

可是她毫无怀疑。

就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

研究生三年，他们感情一直甜蜜稳定，她憧憬着，毕业后，到他工作的城市，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二人一起度过余生，多么美好的一切。

临近毕业了，他突然对她说，他有可能要调到另外一个省城担任大区经理，以后也可能在那里生活一辈子，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当然要去喽！她直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远离充满旧故事的城市，到一个新的充满希望的地方，开始只有两个人的新生，这不是上天的眷顾是什么？

她那么单纯，那么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

于是，她来到了我在的城市。

可是他并没有如约调动过来，“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大。”他这么说。

他倒是每个月来看她一次，也给她在这座城市买了一处70平米的小二居。他们像异地夫妻那样一起生活，直至她发现他钱包里的那张照片。

故事真的越来越老套了。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男的是他，中间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满脸阳光的笑着，搂着他和另外一个隽永的女人。

怎么看，那个女人也不像是他嘴里描述的母老虎。而且，如果她不能生育，那么这个女孩是谁生的？

她竟然没有怀疑他和她们两个不是一家三口。也许是多年的接触，使她对他心存了怀疑；也许，她正慢慢地由单纯变得成熟。

她又恰巧发现自己怀了孕。他欣喜若狂，搂着她说：“宝贝，给我生个儿子，好吗？”她冷冷的看着他，问他：“我生了儿子，你的老婆和女儿怎么办？”他震惊之余，竟然劝她说：“她们和你不在一个城市，你和儿子我会照顾得好好的，每个月都会来看你，这样不好吗？”

第二天，她偷偷去打掉了那个孩子，这就是她满脸大汗、面色苍白来上班的那个夜晚。

他第二个月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儿子没了。那一次他真是发了狂，他紧紧抓住她，几乎要把她攥死，他咬着牙对她说：“你怎么敢？啊？你怎么舍得？你知道我从你大学时就盼这个儿子，我盼了多久？你怎么这么狠心？”她静静的看着他，心中却波涛汹涌，原来，他从前对她的好，是为了这个还不知道性别的儿子吗？她禁不住笑起来，可笑之极，可笑至极啊！

第二天，她擦干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来上班，这就是她说自己摔伤了的那个夜班。

这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回来。

她知道为他心伤不值得，可是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在他该来的日子里，她总是忍不住独自哭泣。这就是那些她上着上着班便会突然掉眼泪的夜班。

三个月后，他来了，她不见，来上班。他把电话打到科里，跟她说，她若不回家见她，他就到单位来自杀。

她跟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回去，说妈妈在家不舒服，她回去看看便回。她走的时候，带了一把手术刀。到家后，她挥着手术刀，对他说，要么，她现在就死给他看；要么，从此一别两宽。他嚎啕大哭，仿佛受委屈的那个是他不是她，他哭着说自己真的爱她，只是因为孩子外公是公司的老总，他没法离婚，他真的是离不开她，问她可不可以给他一次机会，和他一起回到过去，继续相亲相爱的过日子？

她狂笑出声，把他的眼泪都吓了回去，她只有那两句话：“让我立刻死？还是你立刻走？”

他被她吓软了腿，走了，后来又回来寻过她几次，但是她永远只有那两句话，他便渐渐不来了。

“老师，你说，我是不是个很差劲的人？”不知道何时，阿瑾趴在了我腿上呜呜哭起来，她抬头问我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泪。

我摸摸她的头，阿瑾差劲吗？如果我是阿瑾，我可不一定有她那种快刀斩乱麻的决断；要是阿瑾是我的女儿，我大概会为她心疼死。

阿瑾，你很棒。

阿瑾的故事是我俩之间的秘密，从她向我倾诉那晚开始，她便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女孩，班上再也没有出过生病、受伤、请假之类的小事故。

现在，阿瑾的儿子已经小学四年级了，她的爱人是个警察，长得高大魁梧，我总觉得带着一股辟邪的气质。

这就是阿瑾的故事。

阿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