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此地的精魂,锲而不舍地冲刷着一切人造之物。冬夜里它倾盆而下,在街道上喧腾。
·牛儿啃吃青草,拉出甜腻的粪便,不剩胜墨蝇的叮扰。
·草莓是一个神圣的迷,它是糖做的珍珠,是深红的美玉,是甜美的宝珠,是多汁的红宝石。
·一个人越是镇静,便越是通透,其内心生活的真相也越是显现无遗—一个有趣的悖论。
·偏见和仇恨从来都不会是正义的,也从来不会被一个合理的社会所接受。
·日本兵是死也不会投降的。对国家的忠诚和对身为日本人的骄傲不容许他们投降。他们在战场上不像美国兵那么怕死,他们对死亡的看法和美国兵不一样。对日本兵来说,战败者不应该苟活于世;他们知道蒙受失败之辱后他们是不能回去的,回去也无颜面对家乡父老—信仰要求他荣誉地死去。明白吗,上校说,小日本是宁愿以死保全名节的,所以,对这些人不要手软。也就是说,不必抓俘虏:开枪打死他们再说。明白吗,敌人根本就不尊重生命,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们是没有原则的。他们可能会举起双手诈降,然后在你走过去的时候突然攻击你。小日本就是这个德行:阴险狡诈。他们心里想什么是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
·意外统御宇宙万物,唯独人心除外。
今田初枝:
·对她来说,这就意味着她必须以一种在他去参加战争之前从未预想过的方式去爱他。那和宽容无关,她没有试图去了解他的内心,放纵他的悲伤或是想法。相反,她让自己也完全沉浸在他的痛苦中,不是去安慰他,而是给他时间让他平复心情。她不后悔,她知道自己应该尽一个妻子的义务,也很愿意忽略自己。这让她的生活比种植草莓有更多的意义,何况,这么做既令人烦忧,却也是有好处的。凌晨三点,她和他面对面地坐在厨房饭桌前,他有时默默地发呆,有时向她倾诉,有时啜泣不已,她间或窥得他一丝半毫的忧伤,便为他收藏在自己心里。
·“我已经结婚了,”她看都没看他就说,“我们单独在一起不合适。叫人看见不好,伊什梅尔。他们会说闲话的。”
“这儿没人。”伊什梅尔答道,“我必须和你谈谈,初枝。你欠我的,是不是?你不觉得吗?”
“是的,”初枝说,“我欠你的。”
她转过脸,看着她的孩子。太阳照到了小孩的脸上;初枝调整了沙滩伞的位置。
“我就像个垂死之人,”伊什梅尔对她说,“从你去曼扎纳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一刻是快乐的。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初枝?有时候,我觉得我快疯了,或许会被送进贝灵厄姆的疯人院。我疯了,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醒着。这种感觉,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有时,我觉得我受不了了。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戏曲,但是没用。我无能为力。”
初枝用左手手背推了一下跟前的头发。“我很抱歉,”她轻轻地说,“我不想让你不幸。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痛苦。但是我不知道我现在能为你做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你。”
“你会觉得我疯了,”伊什梅尔说,“但我只想抱抱你。我只是想抱你一次,问问你的头发,初枝。然后我就会好起来的,我想。”
初枝手里抓着蚌壳耙,冷冷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可是,”她说,“你知道我不能。我不能碰你。伊什梅尔。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我们都得将它忘记,然后继续我们的生活。在我看来,没有折中的办法。我结婚了,有了孩子,我不能让你抱我。所以我希望你站起来,离开这里,永远忘了我。你必须忘了我,伊什梅尔。”
“我知道你结婚了。”伊什梅尔说道,“我想忘了你。我想。如果你能抱抱我,我想我就能开始忘记你。初枝,就抱一次,然后我就会走开,永远不再和你讲话。”
“不,”她说,“不行。你应该去找别的方法忘记我。我永远不会抱你的。”
“我没有说爱,”他说,“我不是在请你试着爱我。只是像一个人对另一个同类一样,只是因为我很痛苦,不知道向谁求助,我只是让你抱我一下。”初枝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别处。“走开。”她说道,“我伤害了你,的确。让你痛苦我非常抱歉,但我不会抱你的。伊什梅尔。你得继续生活下去。现在请你站起来,离开这里。”
富士子:
·在日本,人们学会不去抱怨,也不因为遭受苦难而心烦意乱。一个人是否坚忍,反映了他的内在生活状态,反映了他的哲学,反映了他的思想。面对年迈衰老、死亡、不公和艰难困苦,最好的态度是坦然接受—这些都是生活的组成部分。
·你看,白人,被自我所驱使着,他们不懂得忍耐。但是我们日本人,知道所谓的自我其实是虚无的。我们驾驭自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这是根本性的不同,初枝。我们知道低头,我们鞠躬,我们不说话,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如果只是一个孤单的人,便什么都不是,不过是疾风中的一粒尘埃;而白人认为他自己就是一切,他的独立性是他存在的根本。他苦苦追寻,把握机会,为的是确保他的独立性,而我们则追求超越生命的精神境界—你要知道,初枝,这是根本不同的生活道路,白人和我们日本人的道路完全不同。
·这是很煎熬的时期,现在没有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归宿。一切都还是一团迷雾。但是,你必须懂得不要说出让自己懊悔的话来。有些话并不是你内心真正想说的,你不能一时冲动说出来。这你是知道的:沉默是金。
伊什梅尔
·伤痛会留下永久的印记,它会在你心里掘出一个洞,筑个巢,然后盘踞在那里。它会吞噬周围一切温暖的情感,代之以冷漠。你的学会带着它生活。
·在斯普林斯道上,树木如穹盖笼罩,天空只剩下狭窄的一条,像模糊、单调乏味的彩带悬在头顶,但在这里,它却豁然变得开阔了,混沌、酷烈。透过挡风玻璃,伊什梅尔看见无边无际的雪花落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长长的切线,天空阴沉低垂。
·白色冷杉的根系,连着一簇簇积雪覆盖的蕨类植物和攀缘其上生长的常青藤一起,被拔出地面,俨然一堵二十多英尺高的墙。白浪翻滚,使倾覆的船只和码头也随之翻滚颠簸,船舱顶部、卷网机和船缘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偶尔有海浪打在船上,海水冲过驾驶室。海潮和风恣意地推搡着,水流在港口入口处形成漩涡;倒下的树木的绿色枝干和枝丫躺在雪地里。
伊什梅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被破坏也是美的。
·任何其他人的心,因为它有自己的意志,都永远是神秘莫测的。
·如果她信里说的是真的—她发现她不再爱他了,而他却是更爱他了。这不是最奇怪的事吗?他进入了她的身体,却给了她一个机会明白了那样一个事实?他还想再进入她的身体,想她求他再进去一次,可是第二天,她却离开了。
内尔斯·古德莫德森:
·我就像一个从火星来的旅行者,惊讶地看着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我看见的是人类代代相传的弱点。我一再地看到这不变的令人难过的人性的弱点。我们怨恨彼此;我们是非理性恐惧的受害者。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我们看不到有改变这一点的可能性。但是,我承认,我偏题了。我只是想说,面对这样的世界,你只能依靠自己。你们只有这个必须作出的决定,你们每个人,各自。你会助长那与不公正合谋的冷漠力量,还是会全力抗拒这无休止的循环,做一个真正的人?以上帝的名义,以人性的名义,履行你们作为陪审员的职责。
茂村太太:
·一片叶子秋天的凋零,并不影响它参与大树的生命从而获得幸福的确认。在美国,人们惧怕死亡;这里的生活和存在是两码事。但是,一个日本人,应该看到生命包含着死亡,等她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将获得平静。
雪落香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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