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和小李

  九月，二十岁的小李该出门上学了。十月，五十岁的老李该出门工作了。

  “小李子，老李今天来武汉了，你今天有空吗？”老李一大早就坐大巴从小镇来到了武汉，十点左右到武汉，刚下车给小李发了个微信。

  小李看到微信时已经十一点多了，因为是周六，所以他刚睡醒。“嗯，今天周六，有时间。你在哪？”小李赶紧爬起来洗漱穿衣。

  “在武昌火车站啊，吃饭了没有？没吃老李请你吃饭。”几分钟后老李回了消息。

  “还没有，那我过去找你吧！”小李犹豫了一会，还是发了过去。

  “好嘞，老李在武昌火车站恭候小李子，路上注意安全。”

  小李看着消息框，内心一阵温暖，哼着歌收拾完毕，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上铺的小汪还躺在床上玩着手机，看见小李对着镜子一阵打扮，说道：“呦，又要出去见哪个小姐姐？”

  “没有的事，我爸过来了，出去吃个饭。”小李嘴角洋溢着微笑，容光焕发。

  “卧槽，你小子真幸福，不是你妈来就是你爸来。来大学这么久，我爸妈还没来看过我。”对铺的小胡说道。小胡打小爸妈就离婚了，各自都有了家庭，平时也就手机上问候两句。

  小李没有搭话，笑得更加灿烂，终于在十一点四十五出门了。

  小李的学校离武昌火车站不远也不近，到武昌火车站已经十二点半了。

  “到火车站了，我在门口，你在哪？”小李现在火车站门口，四处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净是陌生的面孔。

  “刚取完票，在候车厅，我现在出来。”老李发过去一段语音。

  小李将手机凑到耳朵，传来一个熟悉的厚重男性声音，熟悉而陌生。

  人群涌动，瘦小老李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包裹出现在了小李的视线里。

  老李也远远的看到小李瘦高的身影，两个人竟同一时间挥了挥手。这样子，若不是相互着走过去，像足了道别。

  “爸！”小李看着老李背后黑色大背包，说道：“重不重，怎么这么多东西？”

  “没事，把冬天的衣服也带上了。”老李带点鼻音说道。

  “你感冒了？”小李问道。

  “没事，小感冒，过两天就好了。你饿了没有？我们找个地方吃饭。”爷俩寒暄了几句，终于想起来还没吃饭。

  “你晓得这附近有什么吃的吗？”老李接着说道。

  “不晓得，火车站附近都应该蛮贵的，比较黑，我们去那边看看。”小李朝火车站边上的一条街指了指。

  “好，过去看看。”

  小李跟在老李后面，用手拖了拖老李背后黑布包，用了用力，没拖动。

  “没事，也就背一会，等会吃饭的时候再放下来。”

  小李没说什么，爷俩就这么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上思考着午饭吃什么。

  “唉，爸，你看，那家怎么样，有炒菜的。”

  老李顺着小李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家餐馆的玻璃墙上写着几道菜名，价格都标在后面，十几块一盘，有鱼有肉。

  “还不错，就这家？”老李看了看削瘦的小李。

  “走吧。”

  前台坐着的是个中年妇女，胖胖的，面无表情，见老李和小李进来，也就说了句：“吃什么？”

  “就外面贴着的那几道，还加点什么吗？”老李一边跟那老板娘吩咐，一边看着小李。

  “这几个够了。”

  “再加个青菜吧，小白菜，你妈让你多吃白菜的。”老李补充到。

  小李瞥了眼价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边坐。”那中年妇女依旧不动声色的说了句，指着角落的一个空桌子。

  老李将半人高的黑布包从肩膀上卸了下来，重重的嘘了口气。

  “这包还蛮重！要不要来点酒，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酒量如何？”老李笑了笑，说道。

  “啤酒吗？”小李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当然啤酒了，你在外面可不能随便喝酒，偶尔喝点啤酒还是可以的。”

  “好，我去买包花生米？”小李知道老李最喜欢吃花生米下酒。

  “嗯，你去买吧，我看着行李。”老李看了看黑布包。

  也就一刻钟不到，饭菜都上齐了，这李家爷俩并排坐着，一人一瓶酒，单看背影，倒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实际上，老李一直把儿子当老友，小李有什么心事也会跟老李讲。

  “明日又是天涯咯！”老李夹起一粒花生米，打趣着说道。

  小李喝了口酒，没说什么。明日又是天涯，这句诗是小李之前在老李的日记本里看到的。那时候的老李跟小李一般大小，当时从书本里摘抄的。那时候的老李还是个有着文学梦的小李，经常会写点东西……只不过，现在的老李，有了小李，也有了个不知归期的天涯路。

  老李和小李一时间都沉默了，桌子上已经是残羹剩饭，四个酒瓶子空荡荡的，墙上的挂扇呼呼的吹着，那前台的中年妇女昏昏欲睡。

  小李打了个哈欠，十月的中午还是这么催人入睡。老李也翻了翻眼皮子，带起一堆抬头纹，像极了水里的波浪，他有点疲倦了……

  “结账吧！”老李终于开口说道。“再坐下去得睡着了。”

  老李又将那半人高的黑布包背在背上，尽管沉甸甸的黑布包怎么也没有把老李的背拉直过来。

  “多少钱？”老李嘴里插了根牙签，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的烟，说道。

  中年妇女睁了睁眼，往桌子上瞟过去。手里的计算器敲得啪啪响，最后，从计算器里传来一个机械的女性声音：102！

  “102！”那中年妇女重复了遍。

  “怎么这么贵？”老李有点懵，他明明看见外面玻璃墙上贴着的只要十几块钱一个菜，加上酒钱最多也就五六十块钱啊。

  “你那上面写的是十几块钱一个菜的！”老李从里面指着外面那玻璃墙上的字。

  “你自己去看，任选一个十几块，其他的原价！”

  老李过去一看，果真是这样。

  “他妈的！你这是坑人，我们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说清楚！”老李原本就喝了点酒，这会一着急，黝黑的脸庞慢慢变红了。

  “你进来的时候怎么不看，上面写得很清楚！”那中年妇女一下子好像就不困了，也憋红了脸，大声的喊着。

  “操，你这是把人当傻子耍！”老李把钱包拿在手机，但就是没从钱包里拿钱出来。

  两人的争吵声惊动了厨房里的厨师，一个胖胖的挂一脸汗的厨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油溜溜的锅铲。

  小李在一旁看着，心里有点难受，他拉着老李的胳膊说道：“爸，算了算了，是我们没看清楚，下次注意就是了。”

  “这不是没看清楚的事，她这明摆着是宰我们，黑店。”说着砰的一脚踢到了刚才坐着的那把椅子。

  老李又指着那中年妇女的鼻子用家乡话骂了两句，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不新不旧的一百块扔在了前台的桌子上。

  “老子这次是要赶火车，没时间陪你闹，不要欺负人，下次再这样搞，老子有你好看的。”老李又指着那中年妇女叫喊着。

  “算了，走吧。”小李两只手扒在老李胳膊上，生怕老李一个冲动把人家店砸了。

  好在那中年妇女收了钱也没说什么，老李这才骂骂咧咧的跟小李出了店。

  “算了算了，以后我们注意点就是了。”没有多远，小李又说道。

  “不是这么回事嘛，这明摆着坑人，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把人当傻子耍。”老李脸色依旧通红。

  小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肩并肩的跟着老李走在街道上。

  那天老李和小李在武汉晃悠了好久，傍晚吃过晚饭，爷俩又回到了火车站。

  “你回去吧，时候不早了！”老李说道。

  “嗯，你在外面多注意身体！”

  “明日又是天涯咯！”老李又重复了一遍，眯着眼笑道。

  老李和小李终于在地铁站门口分别了。

  小李走进地下通道，摸出口袋里的耳机准备戴上，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只见老李站在地下通道的入口，背着个黑色大背包，脸上挂着笑容，没有说话，挥了挥手。小李也笑了笑，也没有说话，也挥一挥手，转身消失在昏暗的地下通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