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陈老师时不时将教鞭敲打在黑板上,扬起不少粉笔灰。
“说了多少次,是心宽体胖(pan),不是胖(pang),怎么还有人做错。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就这水平你们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尖子班?”陈老师指了指自己的水桶腰,“下回做这题的时候,你们就想着我……”
教室门口突然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班上六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门口。
门口站着三个穿黑色T恤的小混混,满头黄发,个个表情倔傲。我们当地人将这种小混混称之为“罗汉”。一位嘴角叼着烟,看上去像是带头大哥模样的混混说道:“你们班上谁叫路齐的,给我站出来,妈个X,连我的马子都敢碰。”
教室里开始议论纷纷,小混混口中的“马子”,指的是班花杨丹乃。
“这里正上着课呢,滚出去!”陈老师走下讲台,挡在小混混和全班同学中间。
小混混歪着头甩了甩刘海,指着陈老师的鼻子说道:“你信我不敢打你是吧?”
“你试试?”陈老师挺起胸膛,一步一步向小混混逼进,小混混一步步地退后。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陈老师将小混混逼退到连廊上。班上乱成一锅粥,谁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同桌胆子大,一个人溜出教室偷看。
早就有人说过,我们班的班花杨丹乃正在和路齐搞对象,我还一直不信,没想到的是,这姑娘连混社会的人都招惹上了。
当时我正暗恋着这位班花同学,小混混的出现让我的心情糟糕到极点,按照一个中二少年想象中的剧情,不应该是班花们芳心暗许我们这些学霸,等我们金榜题名之后,再来个衣锦还乡,迎娶守身如玉的班花吗?
我正在烦躁的时候,同桌回到了座位上。同桌说:“好像要打起来了,保卫科都来了。”
我说:“担心啥?你又不是不知道陈老师是什么样的人物。”
同桌将压在语文课本下的数学作业抽出来,自顾自地演算起来,我识趣地闭上嘴。
陈老师是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对此,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第一堂语文课,陈老师是这样开场的——“上课之前,给大家讲个小故事吧。有个青年去爬山,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遇见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姑娘。老头看青年面善,邀请青年去自己的山庄里喝茶。小姑娘给青年倒茶,青年却不知道该如何接手。原来,这茶的水平面高出杯口七八公分,却不向外流动,像有什么无形之力围举着。青年知道自己遇上了高手,扑通一声跪倒在老人面前。老头呵呵一笑,收青年为徒,”陈老师顿了顿,“这个青年就是我。”
台下发出一阵唏嘘。
“真有凌波微步那种武功吗?”“杨过厉害还是你师父厉害?”“教我们几招功夫呗。”以后的语文课上,经常有人提出类似的问题。
陈老师总是一脸讳莫如深:“武功哪有这么容易学,你们知道我光这一个架势练了多久?三年!”
说完,陈老师将手臂迅速前伸,手掌做出一个禁止通行的手势,和手腕呈现近乎九十度的夹角。这一套动作连贯娴熟,常常带起一阵风声。
每当陈老师使出这招,男生们喜欢发出夸张的赞叹声,装作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相比起来,女生要矜持得多,最多是情不自禁地从嗓子眼冒出一声“啊”的娇喘。
陈老师很乐意将一些江湖秘闻讲给我们听,比如当年拍摄《少林寺》的时候,陪着他师父,一掌打趴袁和平,又比如在体校任教的时候,平地飞上两三米的围墙上和一个会武功的学生较量。
凭借的这些故事,加上天性随和,陈老师赢得了全班人的喜爱,一度在“教师讲课评分表”上独占榜首。
我们经常要求陈老师传授一点练功的法门,被问得急了,陈老师便用这句话搪塞我们——“我师父的独门秘诀哪有随便外传的道理。不过呢,等哪天有空了,我教你们一些浅显的吐纳功夫也是可以的。”
可是我们怎么会有空嘛,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每天要依据牛顿一二三定律和物质守恒定律,将小车的受力情况分析个几十遍,还要一次又一次配平方程式两边的元素和电子。
我以为我再也没机会见识到武功的玄妙,直到离高考还有三天的那个下午。
按学校的惯例,高考前三天,高三年级停课复习,那是我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节课。陈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嘱咐完高考的注意事项后,该宣布下课了。
陈老师一手撑着讲台,一手叉着腰,一言不发地盯着全班同学,看上去有点伤感。
“这三天,对武功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来找我,我教你们些简单的采气法,对提神心脑也许有点作用,”陈老师说。
高考前一天,在学校食堂吃过晚饭后,我来到陈老师约定好的小树林,已经有好几个女生早早到了,围着陈老师谈心。
陈老师让我们站成一排。“这可比喝红牛管用多了,”陈老师说。
按照陈老师的指示,我们先蹲好马步,闭上眼睛,挺胸抬头。
“好,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做。从你们的丹田抽一口气,呼——吸——呼——闭气一分钟。”
我不知道丹田是什么,只好胡乱吸了一口气,想象着一团团的真气,正在体内流转。这里刚下过一场小雨,气温微凉,空气中飘着一股着浓郁的松树味,夹杂着些许从食堂垃圾桶传出的饭馊味。
就这么调理内息有大半个小时,陈老师又把高考的的注意事项嘱咐了一遍,让我们回去好好休息。
那天晚上半夜时分,我迷迷糊糊正要入睡,肚子里突然一阵痉挛。只好起身上厕所,来来回回三四次,等到彻底没便意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想,大概是前一天下午在小树林里不小心着了凉。又隐隐觉得,陈老师教的“采气之法”起作用了,将我身体里的毒全给逼出来了。
考试的时候,虽然有点脱水,脑袋反而清醒不少。平时极容易做错的题,一眼就看出解题的关键。
等到高考出成绩的那天,我对分数没太惊讶,倒是我妈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逢人就说,我儿子超常发挥,是他死去的奶奶保佑着呢。
进了大学,我做了一个读书计划,决定将金庸先生的作品,按照写作的先后顺序挨个读完。
读到《鹿鼎记》的时候,我已经参加工作一年多了,白天人模狗样的打着领带去上班,下班自己煮面条吃,晚上才有时间用来阅读。《鹿鼎记》读到一半的时候,心里常常泛起一阵阵的委屈,金庸先生花了一生的时间在沙滩上堆建一个精美的城堡,快要收工的时候,却一脚踢得稀烂,徒令我们这些妄想要住进沙雕城堡的老小孩伤心。
当时我在一家中国数一数二的互联网公司当差,每天琢磨如何提高公司周边产品的装机量,具体执行起来就是,根据现有用户上传回来的数据,判定该给哪些用户推送安装相应的软件。
上班第一天,带我入行的前辈教给我一些诀窍。首先,北上广这些地区的用户宽带普及率高,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喜欢到网上论坛发帖,不好下手。其次,也不能推送给那些装了Firefox浏览器的用户,这些人大多懂些电脑知识,对捆绑软件比较很敏感。剩下的那些用户,就是我们的目标人群了。
“我们公司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要说有什么秘诀的话,那就是,柿子,永远找软的捏,”前辈说。
前辈的话让我大开眼界,同时又心生慰藉,我心想,以后真的混到吃不上饭的地步,大不了老子也去写流氓软件。另一个方面,前辈的话对于提高我的工作热情一点帮助也没有,每天上班下班,回到出租屋里上网,调侃调侃自己的码农身份,日子没有一点波澜。我准备过完春节后,换个工作环境。
辞职回家后,我在同学聚会上见到了高三时期的同桌。他此刻在一家快消企业打工,听说报酬相当不错。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醉了,无意间有人问起,班花怎么没来,马上有人接口道,班花和路齐上了同一所大学,毕业当年就领了结婚证,小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引得我们哄堂大笑。
同桌一只手拎着啤酒瓶,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道:“你们这些个搞电脑的,是不是都懂破解密码啥的?”
我懒得向他解释,点了点头,懂一点吧,我说道。
“高手啊,第二个比尔盖茨呀,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兄弟。下回买电脑找你推荐。”同桌的胳膊箍得我的脖子发疼,满嘴酒气直冲我的鼻子,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我问他:“哎,你还记得咱高中时的陈老师吗?会武功的那个,我记得有一次他一个人打三个罗汉的。”
“记得啊,那家伙会戳卵的武功,那一次被三个罗汉围起来屁办法没有,要不是保卫科来解围,估计要被人家扇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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