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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亲离去的那个早晨,我记得他垂首跪坐在床上,双手吃力地想要按住床面,好让自己跪坐得稳当,他的喘息粗重不止,母亲在旁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突然间,父亲的脖颈像是断了般,猛地深深垂了下去,母亲失声连哭带叫他的名字,扑上去想扶起他,我也条件反射上前扶爸爸,可是刚刚扶起来,他又栽了下去。大人们将父亲平放在床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叫他的名字。我记得大伯半抱着父亲,爸爸当时那个无助的、求生的眼神,我永远忘不了。大伯唤着他的名字问他“你听不听话?”,爸爸死死地盯着大伯,孩子般用力地点了点头,大伯给父亲加了氧,可是没过几分钟,爸爸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突然自己拔了氧气管。
我们连连呼唤爸爸的名字,再也没有了任何回应,大伯抹了一把眼泪,将父亲缓缓放平,摸了下他的鼻息,说了句“人没了”,接着用准备好的一团面,堵在了父亲的嘴巴上,大人们说,得病去世的人,会从嘴巴里淌出东西来。当父亲的口鼻被面团封上时,短时间内,他的手心变成了淤泥那样的紫色。
不一会儿,大人们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守着父亲,我看到他的耳朵也变成了淤泥那样的黑紫色。当时就像做梦,我没法相信眼前躺着的那个明显缩小的身形,会是我高大宽厚、一句话落地能砸个坑出来的父亲。直到那一刻,我似乎都没想过,我的爸爸会死掉。
现在回想起来,人行至生命尽头时,面部最显著的几个特征:脸型在短时间内变小,肤色比以往白净,视觉上明显变嫩,摸起来有种怪异的绵软;头发变直变长变硬,若是男性,生殖器可能会变硬,因为我目睹了母亲为父亲最后一次擦身;嘴巴变小,嘴唇明显干瘪下去;眼睑变薄,上眼眶显著凹陷,那种凹陷的感觉,和熬夜或疲倦、瘦弱等原因造成的眼眶凹陷,根本不同。
因着对父亲眼眶的印象太深,以至于后来每每看到眼眶凹陷之人,无意间我总会联想到此人是否有重疾在身。
有一件事,直到现在,一旦想起,我仍内疚,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让父亲注射杜冷丁。那时的我,从未想过他会死,天真的以为“他是我的爸爸啊,我的爸爸,怎么会死”。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不知是他自己,还是医生提出注射杜冷丁。我是长女,医生征求我的意见,当时就在病房,我当着父亲的面,即刻反对,因为我听大人说过,杜冷丁是毒品,我怕爸爸染上毒瘾,等他出院戒不掉怎么办,我还劝爸爸忍一忍,等病好了就不痛了。
我忘不了拒绝的那一刻,医生那脸的无奈,更忘不了父亲看了我一眼后,低下头去的表情。这是一件让我终生后悔的事情,我的心却随着父亲的死而打上了结,这个心结,或许将在我心里留一辈子,因为爸爸只有一个,他走了,就再也没了。
父亲是个真汉子,从我陪他到离去,即便豆大的汗珠出现在鼻尖上,也从未听他哀嚎过一声,更没见他叫过一句疼。
生命的结束,不该承受本可避免的痛苦,如果死亡已成即将面对的定局,那么,不要再做任何的所谓救治,那是对死亡定局的反抗,了的只是陪同者的心思,痛苦的是将亡人本身。死亡这条路上,注定孤单,纵然有人陪葬,个体死亡历程,只能自己经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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