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生命中最糟糕的事,就是孤独终老,其实不是。最糟糕的是与那些让你感到孤独的人一起终老。
——罗宾·威廉姆斯
亲爱的,我不爱你了,从今日起,我们各自东西,再无纠葛。
瑶城的正月越来越没有年味了,再没有璀璨的烟火,迷人的花灯,我独自走在洞桥上,洞桥下的护栏边缠绕着五彩花灯,莫名给这缺乏年味的小城增添了一番动人的气息。桥下人来人往,有牵手偎依的恋人,有嬉笑打闹的孩童,有年迈苍苍的老人,在夜幕茫茫中,这样的喧嚣反倒莫名让我感动了。
我最初来瑶城时,还没有这座洞桥,那时这里是一片荒地,我记得有两颗长得特别高的梧桐树,每到春天,会开紫色的花儿,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它们是充满魔力的梦幻。后来的生活走走停停,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我再也没有见过那般美丽的梧桐花。
那年我十七岁,我第一次走进永巷最边上的那个大杂院,我随母亲住在朝北的那间房子里,那间房子很小,光线暗淡。春天的大杂院其实并无多少春天的气息,除了院子中间那颗石榴树上细小的花儿,再也嗅不出半点春的味道。
在那十七岁充满梦一样的年纪里,我的身边到处都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他们每天行色匆匆,用最真实的劳动换取最卑微的收入,然后体验着货真价实的贫穷。沉重的劳动与贫穷使他们看起来往往比自己的实际年龄要老十来岁。因此,当甜蜜的微笑荡漾在这些饱含皱纹的脸上时,那样的欢乐便有了辛酸与凄苦的味道。
在夏日漫长的夜晚,狭小房间内的酷热将每家每户的人们都赶了出来,他们聚集在堆满各种杂物的局促的院子里,或许光着膀子,或许光着脚,他们有蹲着的,有坐着的,有站着的,他们聚在一起讲着一日的见闻与道听途说,分享着生活的喜悦与悲欢。在那高声的喧哗,肆无忌惮地笑声里,他们显得那般快乐,在那样的日子里,他们活得很累,但是很真实。
我就是在这样的真实里,遇见了阿阮。我常想,人生的遇见可以被分为许多种,但每一种都是被注定的,我们遇见、分离、重逢、再分离……许多事情,都是人力所不可阻挡的。
阿阮的眼睫毛特别长,眼睛看起来毛茸茸的,笑起来特别好看,在那夏日噪杂的大杂院里,他就这样笑着,走进了我的生命里。在夏日闷热的晚上,我俩坐在步行街边的长凳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走来走去,我们彼此讲着自己的故事,看着时光慢慢飞逝,我们以为走得慢的路必然走得远。我们嬉笑打闹、亲密无间,我们互相见证了彼此青涩的少年,一起体验着成长的迅速与岁月的变迁。我们以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便会是一辈子,无奈我们谁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我记得那天阿阮打来电话,是凌晨十二点多,声音暗淡而悲凉,“我失恋了”。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喜欢你,我们从十七岁一起走到了二十七岁,十年了,你已经成了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愿意看着你哭,看着你笑,看着你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逐渐长大,可是,我就是不愿意选择你做我的女朋友。”
“阿阮,你别说了,你喝多了。”
“不,你听我说,十年了,我们的一生能有多少个这样的十年,可是我实在不忍心,也不敢和你在一起。小晋,这个世界上的好男人不多,可是我希望你能够遇到一个。在以后的几个十年里,我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你要过得好,这样我才能够安心。”
“阿阮,你别说了,你听我说。”
我的话还没有开口,阿阮便把电话挂断了。
“小晋”,我很喜欢听阿阮这样叫我,他这样叫我的时候,睫毛一眨一眨的,很是迷人。
是的,我们认识已经十年了,人生这样的十年确实不多,我们彼此陪伴共同成长,我们甚至长成了彼此心中的样子,我们在一起笑,在一起闹。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除了阿阮,我还会去选择另一个人来陪在我身边。可是,在午夜十二点的迷茫里,阿阮告诉我,他失恋了。
阿阮,你这样子叫我怎么安心。这么多年了,你依旧葆有孩童般的善良,你从不拒绝别人的要求,你轻易便被别人的行为所感动,你送给所有人明媚的笑脸,却独自一个人在黑夜里悲怆。十年了,我们在一起迎来送往了十年,为什么我们不能继续这样走下去。别人给你的温暖我同样可以给你,我们彼此相濡以沫的十年难道还不够吗?我们为什么要花另一份力气去认识一个新的人,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
在那个长长的夜晚,我和阿阮第一次因为彼此的故事丢失了睡眠,十年了,我们之间的故事永远都只写在彼此的心里,我们谁都无法知道它一旦被点破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可我们这次依旧这么默契,十年的光阴并不都是弹指一挥的匆忙。我再次见到阿阮时,他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地笑着,他依旧不忘伸手摸摸我的头,说声:“傻瓜,你真丑。”
我们继续嬉笑打闹,仍然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爱情公寓》,一起没有心肝地笑着,时间没有后退没有继续也没有停止,这么多年了,也许我们从未真正长大过,我们还是彼此眼中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那一刻我忽然就想:竹马青梅一定不是最浪漫的爱情故事。我们爱着的,不过是故事本身,因为在竹马青梅的故事里,我们做着最真实的自己,于是它自然成了我们心中最柔然最真实的记忆。我看着阿阮,不悲不喜,我就想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在人的一生里,爱情并不能成为全部。我和阿阮一起长大,彼此陪伴,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各自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能长久地陪在彼此身旁,但我们会永远都长在对方最柔软的部分,不能继续向前的路将会让我们一起用余生来回味。
这么多年了,瑶成一建再建,却依旧还是小小的。正月十五的晚上,阿阮开车带我在环城公路上一圈一圈绕着。
阿阮说:“速度六十,音响开到二十三,在车里单曲循环谭燕的《需要人陪》,是件浪漫的事”。
我承认这样的浪漫,我看着阿阮淡淡的落寞的表情,忽然就哭了。阿阮在一旁静静的,不说话,音乐缓缓在车内流淌,我们似乎同时看见了彼此的内心,那一刻,世界上只有我们。我忘了自己哭了多久,后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一道刺眼的光照亮了熟睡的我,阳光静静地在我脸上流淌,阿阮站在车前抽烟,像极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身后,是我俩的故乡。
灯火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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