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春三月，北京西郊的山峦刚刚披上一层淡绿色的春装，不时有几只飞鸟略过山间，俯瞰地面上品字形大楼进进出出的人们，似乎一切还和去年时一样。
五院大礼堂灯火辉煌，座无虚席。除了院里的领导和专家，还有通信、传感、芯片、云计算等领域的企业界代表。五院章副院长给大家详细介绍了最近发生在西亚某国的军事冲突，三个多小时，台下的听众们从他那温厚清朗的声音里听到最多的两个字是“危机”。
“同志们，朋友们，我再补充一点，昨晚到部里开会，上峰对此事非常重视。西亚某国所使用的我方导弹全部被A国导弹击毁，这是绝不能接受的。所以，组织大家坐到一起，我们要尽快拟订出应对方案来。国防安全，匹夫有责。我希望大家不要有任何顾忌，抡开膀子干。”一时间，会场内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凝固，层层叠叠的压力让人们陷入沉思。形势的严峻超乎想象，西亚某国战后的惨状让所有人心有戚戚。但坐在第二排的江述却似乎没有听进去，不像其他听众，他的眼角带着笑意，女朋友提前回国，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他快速的回复了几行肉麻的信息，才收起手机，同时收起笑容。
章副院长随即安排了分组会议。江述没有想到，他被安排在核心分组，章副院长亲自担任组长。更让他吃惊的是章副院长第一个点名他来发言。好在他提前做足了功课，章副院长问起来，倒也回答自如。江述原以为章副院长只是行政主管，应该不太懂业务，不曾想他不仅熟谙军事通信，对于芯片也很内行，江述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要谨慎谨慎。只是章副院长一口一个江总，让他很为难。“章院长，您叫我名字就行了，和在坐的各位前辈相比，我还是个学生。可担不起这名号。”章副院长旋即改口，“好，英雄不问出处。江述，你年纪轻轻，就能研发出世界领先的深度智能芯片，胜过我们这些老顽固。我希望你能承接某型号导弹中央芯片组的研制任务。怎么样？”江述听罢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导弹芯片组？”“是啊。”
江述看过五院提前印发的绝密资料，整整五百页，其中三百多页在分析芯片的问题，我方的中央芯片组太弱了，根据情报综合分析发现，A国的芯片性能是我方的十几倍。不曾想这颗最烫手的山芋落到自己手里，江述第一反应是拒绝。“章院长，我们越辰实力有限，这么重大的项目，怕是很难完成。章副院长笑笑，“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把五院的芯片团队交给你，你们一起搞。这是目前能够协调到的所有资源了，你看看，这样能让你满意吗？”江述接过材料，细细的翻阅一遍。“章副院长，我们越辰只有不到一百人，而五院上千人的团队，兵强马壮，我做梦也想不到。贵院的实力完全可以接下来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说的没错，五院可以搞定。只是需要一个带头人，就是你，就是你们越辰公司。我是做过充分调研的，你们是国内最顶尖的深度智能芯片公司，占据了全球市场百分之五十的份额。如果五院做，达到A国的性能水平，我是有信心的，但是要说超越他们，可能就需要更长的时间。一会我再和你细说，来，咱们赶快把其他几个议题说完。”
讨价还价的过程注定是枯燥乏味的，江述给出的项目时间是至少十二个月。“不行，太久了。江述，六个月，多一天都不行。经费方面，可以商量。六十亿是保证预算，如果不够，可以再加，只要你们有相关论证资料，这个我来想办法。”章副院长一番话似乎带来了转机。“章院长，事关重大，我个人很难决断，我需要回公司召开董事会商议此事。”章副院长示意让旁边的两名秘书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江述，五院和越辰公司有过很好的合作基础，去年你们协助五院设计的智能多媒体芯片大幅度的提升了我军深海环境下的海空协防能力，我非常感激。越辰的实力，上峰也是有所耳闻。说实话，这次芯片组项目，我是不愿意让出来的，几十个亿啊，难道我和钱过不去吗？江述，请你体谅一下我的处境，我希望咱们能长期合作下去，一起把事情办好。”章副院长话说到这个份上，江述也不得不提高下觉悟，“目前我们还有十几个项目等待排期，越辰是商业公司，我们对客户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国防需要当然不比其他，要优先对待。章副院长，给我三天时间，我们论证后给你答复。”
北京之行，江述带回来的是一份价值三十五亿为期六个月的合同意向书。甫一回到杭州，江述就召集紧急会议。几个人把小小的会议室坐的满满的，江述把椅子挪到会议室外边，才算有地方站着。结合着投影仪和白板，江述一一介绍了项目背景、目标、性能指标、进度要求，会议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当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会议室的落地窗玻璃上，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兴奋、忧虑和期盼。是啊，越辰辛辛苦苦八年，也不过产值过十亿关口。这样一块几十亿规模的大蛋糕，想一想都很诱人，更何况还有机会吃下。
但钱归钱，事归事，徐子华第一个表示反对，“述哥，我不同意接。现在研发部这边需求已经排到年底，即便新招聘人员到位，估计也要到四季度才能空出来。五院的合同确实诱人，但咱们庙小，怕是养不了这个大和尚。”江述又问其他人意见。孟波也止不住摇头，“品质部这边也有不少困难。去年的品质报告大家是看过的，我们的设计稳定性还有不少问题，而且流程优化还没有完成，缺兵少马，在这节骨眼上，这么大的合同下来，怕是要累弯了腰。如果再假以一年半载，到时候就更有把握了。”孟波在几个人年龄最大，他的发言似乎引起大家的共鸣，会议室一时议论纷纷。江述示意大家安静，又转头看看清岚。清岚是市场部总监，北京之行她因为家里有事没能同行，所以江述回来后第一个找得她，她当时就提出反对，所以江述早有心理准备。
只见清岚打开了一份只有两页的ppt，来到白板前，一边画一边讲。从过去五年的市场份额、客户来源，讲到几家友商，她言辞精炼，声音和缓，说的又是大家都很关切的市场争夺战，所以一时间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她身上，但大家一时不太明白她说的这些和五院的合同有什么关系。这时，清岚翻到ppt第二页，“这是一张照片，独木桥大家都见过的，有谁亲自走过？举手看看。”大家互相看了看，却没人举手，现在哪里去找独木桥啊，农村都快现代化了。“是的，没错。我三年前去浙西山区旅行时，发现的这座独木桥，当时赶着回酒店，要过河时才发现，只有这么一座独木桥，桥下是几十米深的河谷。然后我从上面走了过去，走了一趟不满意，我又走了一趟。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放这张图想说什么呢？五院的项目就像这座独木桥，虽然看起来很陡，很长，但我们可以走过去，也应该走过去。刚才把五年来的市场的得失简单的过了下，我们能有今天的市场份额和客户构成是很不容易的，但是今后的市场竞争更加激烈。几家友商步子也很快。远宏明天追赶的速度尤其快，我们是不是要重新审视下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市场，争取什么样的客户？”一席话，下面已经讨论起来。孟波首先提问，“清岚啊，你说的没错。我们后有追兵，而且不止一个，还都是狠角色。但是我们内功没练好，就这样上阵打，又能打出什么效果呢，会不会一下子打残了呢，我们也要当一把商业教科书上的反面典型吗？”江述托着下巴仔细听两人论辩。他很好奇清岚怎么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过这也很像她，她不但擅长市场洞察，还有女性特有的心思缜密和坚定，一旦认定某件事，就头也不回去完成。八成是他给她转发的那封关于战场报道的邮件触动了她。江述感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引子，他让大家开始自由发言。财务部、运营部、人事部的几名负责人也先后发表了意见。除了清岚，江述还没有找到第二个支持者，这样铁定通不过啊。到晚上十点多，大家已经讨论到技术层面了，但是多数人认为时间和技术风险大，建议拒掉。江述宣布散会，一来会议室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咕咕声，大家急需吃饭活命，二来大家还是难以达成共识，这在以前的重大项目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所以江述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继续讨论。
江述叫上徐子华和孟波，一行三人开车来到西湖边上的一家饭馆。饭馆并不大，大大小小只有十来个包间，江述订了临湖的一间，为的就是一湖山色。饿了一天的三个男人所释放出来的战斗力是惊人的。他们风卷残云般的解决了十几份各式小菜，七八笼各式蒸点，才移杯换盏，慢悠悠的喝茶。
此时，窗外晚风徐徐，西湖上星光点点，江述伸伸胳膊，才感到一天下来最累的不是脑子，而是肩膀。“波哥，你上次在哪按摩的来着，我也去捏捏。”孟波正闭目养神，“可别去，上次去了一趟，不知怎么让你嫂子发现了，把我一整套西装皮鞋内衣全给扔了，干干净净的衣服，上万块啊，真是糟蹋粮食。”徐子华听罢扔下手机侧过来，“述哥没这个担心，晓曼姐远在国外，何况还有我陪着。”江述摇摇头，“罢了，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还是明早来个环湖跑，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三人喝了会茶，又玩了把游戏，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各自开车回去。
回家的路上，江述放下心来，三人一起从三个穷光蛋一起干起越辰，八年了，吵架那是家常便饭，打起来也不是没有，但三人心中有一份默契，一切为了越辰更好的发展，再多的分歧可以澄清，再多的争论都可以平息。
叶晓曼已经顺利通过博士答辩，几天来忙着拍照留念。江述虽然不能亲自过来陪她，但他第一时间送来了跨国礼物，礼重情义重，尤其是那封手写的信，让她着实感动的稀里哗啦。三年来，他们聚少离多，看着别的同学三三两两成双成对，叶小曼心生羡慕，好在苦尽甘来，伴随着毕业的时间日益临近，她的心早已飞回到万里之外的杭州，那里有她爱的人啊。她的目光穿过教室的百叶窗，远方是起伏的山脉和森林，天空蓝的让人心里发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但一切似乎还很陌生。她虽然拿下植物学和地理学两个博士学位，但她却感到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拥抱这所历史悠久的大学，就要说声道别。叶父已经给她挑选了她满意的职位，而她也必须马不停蹄的回国述职，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时光是流逝的暖，是他的眼神和留恋，三月里青涩依依杨柳岸，相望远，重逢在西子畔。
江述清晨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叶晓曼发来的留言。虽然相隔万里，但字里行间，他能体会到她对他的无尽的思念。越洋视频里，江述看着一脸疲倦的晓曼，不无动容，女友博士答辩，他却没有能前去助阵相伴，这让他心生愧疚，所以他言谈间颇多歉意，晓曼则全然不怪他。“阿述，回国后，你再好好陪我吧。”她甜甜的声音是最熟悉的感觉。江述满口答应下来，他要尽力做好男友分内的事，弥补几年来的缺失。“阿述，你等我哦。”两人隔着屏幕吻别，好在这层薄薄的屏幕很快就用不上了。
二
八点整，苏璇已经坐在了办公室。作为远宏明天研发部副总监，她一天下来难得有悠闲的时间，早晨的半个小时是个例外。她整理好一天的工作计划后，会抽点时间刷刷手机，跟跟帖子，或者听听新闻，看看书，为一天的工作做好准备。今天她在论坛上看到一篇关于越辰商业黑幕的帖子，帖子写得很长，她捡要点读完。果不其然啊，远宏明天在五院的招标中落选，苏璇一直很是纳闷。看了帖子，她豁然发现也许不是远宏做的不好，而是越辰做的够黑。那篇帖子虽然不乏夸大其词，但不少证据她是了解些的，这样理下来，越辰真是运作高手，一次次的占先挤压，不是没有原因的。
苏璇站起身来到花架前，细心的浇起水来，又把叶子上的灰尘擦洗干净。其实她根本不想关心这些商场纷争，她更想把时间精力聚焦在研发芯片上，这才是她的兴趣所在。只是几款产品折戟沉沙，让她不禁有点心灰意冷。不是产品做的不好，而是市场一直被压制，没有翻身的机会。就是做出花来，也只能独自凋零，黯然销魂。苏璇一时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还是要给市场部施加压力，那帮人需要有人推一把了。
但是好消息也不是没有，下午三点多。远宏明天董事长杜宏礼叫了几个人来到董事长办公室。“来，来，据可靠消息，越辰要拒掉五院的芯片项目，我们不是没有机会。”市场部王继接过话头，“正是，我已经安排小郑在五院跟进此事，经过不懈努力，五院方面同意予我们投标的权限。越辰迟迟没有拿出决心，说明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行。他们上不了，就是我们远宏上。”众人纷纷啧啧称赞。苏璇却心生疑窦，“五院的项目其实和越辰的产品基线是很匹配的，他们放弃掉，我怎么感觉怪怪的。越辰真的会退出吗？还是他们要耍什么把戏？”“目前获悉到的消息是，越辰连着开了两天会，迟迟没有结论，而且在会议室争吵的很凶，似乎还有董事打了起来。小郑从五院也有进展，五院给予我们的权限和越辰是平级的，这意味着我们比起其他友商占据了先机。”杜宏礼接过来补充了从部里获悉到的消息，基本上印证了王继所说的情况。一时间大家情绪高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苏璇还是一脸严肃，“我还是觉得有不妥。咱们的研发能力，前天的总结会上给各位汇报过。接下五院的项目会有点吃力，甚至有些难度。”王继似乎有点不满，“我的苏总啊，以前你总说我们市场部搞不到大项目，你们受委屈，现在我拿到一个大项目，你又说难度。那么到底是不愿意搞，还是搞不了呢？”王继的利嘴，号称远宏尖刀，何况他今天这架势，苏璇没理他，只是笑笑，此情此景，说什么都不合适，说愿意吧不行，说不愿意吧也不行，还是老大发话吧。杜宏礼笑道，“大家冷静下，五院项目我们要争取，要客观的评估，现在我们拿到的材料还有限，不便就此下结论。这样，王继那边还是继续跟进投标，苏璇，你也安排人深入分析研究。五院的项目，是上半年的重点，我们各部门做好准备工作，我相信，是我们的，终究是我们的。”老大发话，王继点头不吭声了，苏璇当然没意见，听老大的就对了。
晚上江述等人继续加班开会，明天就是给五院答复的日子，但分歧依旧，现在“同意接下项目派”除了江述和清岚，财务总监也加入阵营，但人数上仍处于下风。现实如此，江述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的决策，也许越辰真的不需要五院的中央芯片组项目，他是不是太过乐观了？
中间休会的一会空当，他下楼到吸烟区抽支烟。江述许久没有抽过烟了，晓曼不让抽，但今天要破个例，他必需借香烟的力量清醒下头脑，到底哪里想错了呢？这时越辰派驻五院的代表袁诚打来电话，五院希望明天上午收到答复，提前了半天。电话里袁诚提到了远宏明天在背后搞小动作，五院似乎重新接收了远宏明天的投标书，局面一时间变得复杂。挂了电话，江述又点上一枝烟，正好孟波也过来。两人一边抽烟一边商量，孟波当然清楚远宏明天的实力，有他们入场搅局，这个项目啊，还是不干了吧。两人又分析了几个关键节点，确实如此，当前不管公司外部环境，还是内部环境，都越发不允许，看来顺其自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江述决定，放弃。
但人性复杂，远不是同意不同意就能说清楚的。待江述和孟波回到会议室，局面出现了反转，除了他们两人，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要拿下这个项目。江述孟波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什么情况？徐子华言语间颇为愤愤不平，“述哥，远宏明天挖人都挖到了咱们家门口，就刚才他们的HR跑到咱们公司门口支起了桌子，说是要招聘优秀的芯片研发专家，还要给业界最高水准的薪资。这是什么，赤裸裸的挑衅，咱们越辰什么时候变成靠它远宏来收编了。我们几个已经合计了，也派人去远宏公司大门口吆喝，它给最高，我们给最高的两倍。”清岚也是面带鄙夷，“他们远宏就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市场要来抢我们，招聘也来抢我们。五院的项目它远宏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始叫嚣拿下五院大项目，真是不要脸。”
说完几个小插曲，真正的原因才浮出水面，五院同意增加部分预算，并且交付周期可以最多延长一个月。条款变动虽然不大，但考虑到友商远宏明天已经在抢标的路上，时间容不得再做拖延。而此前反对的几名董事态度也开始软化，至少没有那么反对。而远宏明天的种种行径，让大家意识到，五院项目不仅仅是越辰做不做的问题，而是转变成了怎样不要让远宏明天做的问题。而堵住对手的最好方法是，越辰拿下来，就算有困难也要拿下来。五院项目万万不能落入远宏明天手里，那样越辰在业界领先地位就会受到巨大的冲击，董事会上下在这一点上意见是完全一致的。半小时后，全体表决通过，拿下五院芯片项目，铸造深度智能芯片新高地，这个年度目标虽然来的有些突然，但它是越辰前进的必由之路，纵然刀山血海，也要咬牙坚持住。
当江述率领清岚等人再赴北京签约时，本以为很快就能签下，却被五院方面挡了下来。合同的事，可能要缓缓。江述急忙找来袁诚询问。袁诚连日来往返于各部委，作为越辰全权代表，他深知责任重大，所以一应事务，他务求搞清楚搞明白。他详细的禀报了事情经过，尤其是远宏的幕后运作，虽然只是从五院的一个秘书手里搞到一星半点，但对于江述了解局面已经很有帮助。“这么说，五院方面要重新招标？”“是的，昨晚，我从章副院长秘书那里打探到，投标是半公开的，越辰可以参加，远宏明天也会参加。”江述听罢脑海在快速的回放几天来的种种情景，他要从这些信息中找到突破口，他不喜欢模糊的状态，万事万物皆有道理，他不介意格物致知。清岚又问了几句，她是了解袁诚的，小伙子虽然年轻，但是专业素质极高，思路灵敏，擅长交际，正是市场部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聊了这半天她很放心，事情没有搞砸，反而他提供了很多重要的情报，江述仅仅问了几个问题就不再问了，袁诚这小子够聪明，一眼就知道老板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当晚，江述终于联系到章副院长，电话里简短的寒暄几句，章副院长当然知道江述来意，他说明早八点到院里谈。章副院长虽然没有透露什么，但江述已经基本验证了想法。他猜的没错，这只是五院方面的策略，越辰还有机会，而且似乎章副院长还有很多话要说，明早八点，那是他开始上班的时间，讨论的事当然应当是重要的事。江述让清岚给徐子华打电话，让他连夜赶过来。他有一种预感，明天的见面，很可能会一槌定音，或者是一拍两散。清岚没太明白，她电话里只说是要商讨技术方面的事，这大晚上的，徐子华只能搭乘深夜的航班来北京了。清岚没去问，跟着江述六年多，她有一个习惯，江述的决策她都会细细的去品位，而每一次都会给她带来惊喜，就像豆蔻年华的少女遇见了倾心的白马王子，能和白马王子一起共事，她感到幸运。
晚上十点多，江述给清岚发了条信息，“刚想起来，还没有吃晚饭，要不要下楼吃点。”清岚本来吃了点零食，又在减肥，不过她还是第一时间回复了信息，重新穿衣打扮了一番，吃点宵夜也不为过，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呢。两人从酒店二十层下去，电梯经过十六层时，上来一名女子。清岚是何等目光如炬，她混迹芯片圈，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那名女子正是远宏明天研发副总苏璇。清岚估计苏璇不认识他们或者没有认出来他们，因为她完全是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江述也是，他也不认识苏璇。
本来想着就是偶遇，结果电梯到了二楼，苏璇跟着他们一起下了电梯。她也要吃宵夜吗？看着江述去点了份炒饭和果汁，清岚也跟过去点了份奶昔。餐厅里人不多，非常安静，清岚看苏璇坐到了不远处的位子，她觉得有必要告诉江述。但江述听到后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淡淡的瞥了几眼，“苏璇？她接任的远宏明天研发部总监？”清岚点点头。江述明白清岚的担心，“没事，我们有子华呢。”一餐宵夜江述完全食之无味，他的脑海里似乎一直没有停止思索，他似乎在哪见过苏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清岚吧嗒吧嗒吃的嗨皮，她突然想明白了江述为什么大晚上要把徐子华折腾过来，这也让她开始思考明天要不要带着袁诚。
晚上十一点多，江述收到叶晓曼发来的信息，“阿述，我订好了周六的航班，想你呢。”，又贴上了机票订单截图，江述回复了一句，“我这两天也快要忙完五院的事了，万事俱备，快回来吧，回来有惊喜。”叶晓曼打来视频电话，江述犹豫了一下挂断了，“我一会还要开会，明天再视”，他发了个道歉表情。叶晓曼回了个生气表情，不过她很快又发来信息，“理解，江大老板，好好开会吧（笑脸）”。晓曼的善解人意，江述非常感激。他更感激上天的厚爱，晓曼在国外的几年，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她对在城市的生活已经适应了，而且她顺利拿到植物学和地理学双博士，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初同意她一个人远赴海外读书治疗，是非常明智的抉择，虽然离别几载，好在终于拨的云开见月明。但是这三年的分离还是太久太久，以至于江述的心早飞到了她的身边，他不得不强忍住对她的想念。忍忍，晓曼不是周六就回来了嘛。
徐子华在凌晨一点到达，甫一到酒店，就被江述拉过去。苏璇的出现进一步印证了他的判断，接下来的谈判远宏明天将会是最大的阻碍，而重中之重的芯片技术指标很可能演变成双方厮杀的主战场。苏璇和徐子华终将一战，这一战将能决定五院的项目到底归属越辰还是远宏明天。江述等人围坐一起从一点讨论到四点，直到窗外已经泛白，实在困倦难耐，大家才各自回房休息。
早晨七点半，江述等人准时来到五院，在贵宾室等候，远宏明天的人也随后到齐。江述和杜宏礼是老相识了，见了面自然要寒暄几句。杜宏礼年纪比江述大一旬，他目光炯炯有神，笑容可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威严，“江总，你们可想好了没有，要是不接，我们远宏就接下来了。”“杜总客气了，我们越辰还吃得下，不劳您费心了。五院和越辰合作已久，大项目更好发挥我们的优势。这一点其他公司可能做不来啊。”杜宏礼笑笑，“我们远宏啊，当幕后英雄习惯了，虽然给国家做了不少项目，但我们从来任劳任怨，很少到处乱讲。有时候，低调真的很重要。”“是啊，我有时候也困惑，我们越辰为什么总是一副很厉害的样子，搞得天下皆知，其实我们也不想高调，高处不胜寒，谁不想低调点过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但是没有人来给我们分担，我也很头疼，难办。”两人唇枪舌剑一番，虽是和风细雨青萍未起，但两边的人已是个个握紧拳头，跃跃欲试，就差谁大喝一声，干。贵宾室里表面风平浪静，暗流已经涌动，一场暴风雨已经无可阻挡。
章副院长带领五院和其他几个部委的专家组参加了面谈，对方是越辰和远宏明天。章副院长敏锐的注意到了两家公司的敌对情绪，他要大家放松，今天只聊技术，不谈其他，大家大可直抒胸臆，侃侃而谈。果然，不一会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打出会议条幅来，某某芯片组技术研讨会。很快会议进入正题，各与会专家纷纷就中央芯片组项目的技术难题提出疑问，当然越辰和远宏明天都可以回答，或者说抢答。章副院长没有说明规则，所以越辰和远宏双方都有点发蒙，但很快双方就确定了战术，根据对方的反应出牌是最稳妥，也是最有效的。所以不管是哪位专家提的问题，越辰和远宏都是有人回答，而且水平不相上下，专家们大多很满意。有部里的一位老专家问，“怎么验证芯片是否能满足战时需要？”问题一出，江述和杜宏礼都有点犯难，这个还真没有细想，要说系统级子系统级验证，完全可以搞，整个软件系统也可以测试，但要说战时需要，还真的无从说起。远宏明天这边悄声交流了一会，苏璇举手发言，“昨天我有给章副院长讲过，我们考虑过。中央芯片组的高温高压高速环境，是一种比较极端的使用场景，早在春节前，我们就开始研究专用验证环境，从子系统、SOC、ARM、软件、固件等层面协同验证，已基本上具备了验证条件。”苏璇的声音不大，但很好听，况且她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备而来，老专家听了不住点头称赞。江述、徐子华等人也忍不住给她鼓掌，很精彩。江述给子华耳语了一句，我们之前小看她了，不简单。
一整个上午，就项目相关的芯片架构、验证测试、计算性能、深度学习模型等方方面面，与会专家问了个底朝天。临近中午休会，章副院长宣布下午一点半继续，一个上午双方的表现超出他的预期，他也强烈感受到了会议室里的硝烟弥漫，他想了不少办法给双方降降温。下午的会上，专家们吃过饭似乎又来了灵感，提出不少难题。江述、杜宏礼等人尸山血海过来的，自然也有应对方案。会议持续到傍晚，一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专家们似乎终于满意了，才停止讨论。终于等到章副院长的总结发言，这才是大家想听的。再多的专家都抵不上章副院长的盖棺定论。章副院长却避重就轻，大大赞扬了一番越辰和远宏明天双方，江述和杜宏礼却一直等不到最想听到的结论，只能暗暗着急。最让他们无奈的是章副院长宣布散会，明早八点再议。江述和杜宏礼都想再问问情况，但章副院长两名秘书人高马大的，生生给挡了下来，“抱歉，章副院长有要事。”，一句话把两人打发了。
此时夜色阑珊，五院一片灯火通明，星光璀璨。江述和杜宏礼两伙人一起走出大楼。杜宏礼想不明白，以远宏明天的实力和上头的人脉，以及王继在各个部委的运作，要说拿下五院的芯片项目，那是十平九稳的事，但一天下来，他有些搞不懂了。专家组显然没有将越辰和远宏区别对待，而且章副院长没有任何表示，莫非它越辰运作的更深更高吗？他上下打量着江述，这小子不简单，不过胜负未分，姜还是老的辣，等着。江述注意到杜宏礼的目光，他礼节性的点点头，他何尝不在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远宏明天后台够硬，这更激起了他的兴趣，他从来依靠实力背书，况且越辰后台也不差，鹿死谁手未可知。因为亚洲杯临近，两人又都是球迷，不免聊起足球，生意归生意，足球归足球，两人对足球还是有很多共识的。只是在中国队的前景上有点小分歧，江述相信中国队可以打入半决赛，杜宏礼坚持最多八强。两人还打了个赌，赌什么，钱啊什么太俗，杜宏礼知道江述懂国画，要他一幅国画，江述知道杜宏礼喜兰花，要他一盆兰花。众人嘻嘻哈哈打道回府，丝毫不像是敌人。
这天晚上注定是不平凡的晚上，它见证了中国最优秀的几只芯片团队集体失眠。章副院长当晚哪里都没有去，他召集了上百人参加的会议，五院和周边系统单位所有最优秀的芯片专家全部到会，明天就是上峰给出的最后期限，要确定导弹中央芯片组专项归属，他有些犹豫。会上只有一个议题，在越辰和远宏明天的草案基础上，以五院的实力，能不能做出满足要求的芯片来？不能，不能，当大家的答复汇成一首“不能”组曲时，章副院长已经想好了明天的安排。但他不想就此打住，他让各小组把困难和问题汇总出来，要尽可能全面，一个“全面”简单的两个字，背后需要对项目技术指标、设计、验证、工艺、流片等方方面面的考虑，任何一个环节都是一场艰难的脑力马拉松，这群国内顶尖的芯片团队尚且有诸多搞不定的事情，章副院长看着一摞摞汇总过来的材料，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很好很好，大家继续加油，早餐我请客。
酒店十六层和二十层的几个房间，同样灯火通明，彻夜未眠。江述等人聚集在他房间热烈的讨论着，袁诚和清岚从相关部门获取到不少情报，江述提出了两点论断：第一，五院会主导项目，这样越辰很可能边缘化；还有一种可能，五院会组织一个联合体，主导方可能是越辰或者远宏明天。众人对江述的两个论断都很吃惊，这样的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家根本不敢想，还能这样？江述点点头，“不错，我让晓曼从A国帮我查到了一些资料，虽然多是半公开的，但我发现A国使用的芯片系统似乎比五院发的对标值更加先进，我原来以为十几倍已经差距很大，但现在看来这个差距很可能超过五十倍。”大家个个睁大了眼睛，五十倍的差距，就像喷气式飞机对决纸飞机，太恐怖了。徐子华对白天在五院的短兵相交仍心有余悸，远宏的技术储备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充分的多，他一直很轻视苏璇，一个女的带领远宏的研发部门，能干得怎么样，今天的论战让他见识了苏璇的功底，所以对于越辰如何在项目中发挥主导作用，他有不少担心。江述听了他一番话，不禁笑笑，“子华，你是不是被她的美貌诱惑了，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回想一下，几年来，哪次我们落在后面了，他们远宏哪次不是对标我们越辰，能有今天远宏应该感谢你子华，你一次次技术创新不但在引领越辰，也给远宏提供了参考方向，所以，主导权一定在你手上。”“述哥，我们主导完全没问题，但是要说联合远宏一起参与项目，我怎么感觉都不靠谱？越辰和远宏刀尖对麦芒，怎么可能联合起来？”清岚等人也有同样的疑问。“大家不要担心，五院是什么地方，章副院长是什么人物，这个事情他们应该有分寸。只要条件足够优厚，不论是否搞联合体，我们都可以参与进去，并且发挥主导权。所以明天的会议，一切围绕这个中心来。”
杜宏礼对局面的判断似乎更乐观，他坚信远宏明天可以拿到项目或者项目的主体部分。一天下来，众人信心高涨了许多，它越辰也不过如此。王继等人甚至觉得，完全吃下项目也没问题。只有苏璇仍然愁眉不展，她在反复回想白天的技术讨论，说实话，中央芯片组项目技术难度超过她的预期，如果在平时，通过技术攻关，远宏明天完全可以在一年内做完整个项目，但是现在只有最多七个月，虽然王继通过运作提前搞到了两个月的预研时间，但是整体进展不尽如人意。苏璇更担心的事越辰的咄咄态势，徐子华是个很狡猾的对手，她想到的这些，徐子华一定也会想到，甚至会多得多，不但他徐子华能想到，越辰当家人江述也是技术狂人，今天江述和她对决了十几个问题，基本所有关键的技术节点，他都很懂，他一个董事长却仍然对技术保持极度的敏感和清醒，这让苏璇感觉震惊和不解，越辰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这帮人就是疯子，和一群疯子对打，苏璇认为还是要把握分寸，切不能全盘托出，以免中了对手后招。苏璇说出她的想法，杜宏礼似乎听进去了，王继却很不满，“战端一开，我们远宏和它越辰就是拼个勇气，这可好，敌人还没动手，我们自己倒是先认怂了。苏璇，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苏璇当然知道怎么反驳，“五院的项目，咱们都很清楚的。其中的难点和困难，也反复研讨了几轮，王继，芯片工艺流程这块你很熟悉的，你说，我们的流片成功率是否能保证中央芯片组的及时交付，如果再出现去年的情况，我们是不是会面临更窘迫的境地。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抓工艺流程提升，但是今年能不能见成效还不好说。我相信我们研发部上下的勤勉和努力，但是对于这个关键性节点，我持保留意见。况且，中央芯片组有近十种芯片类别，我们还在预研，时间周期同样不好保证。咬牙上，我可以，但我要为研发部背书，问题我必须抛出来。”杜宏礼也是老技术专家了，苏璇说的，他大多是认同的，但是虽然困难重重，和失去项目带来的一落千丈比起来，他更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哪怕交付延期也要攻下这个阵地，输人不输阵，已经不是简单的说说，这一仗将决定今明两年的市场格局，纵有万难，也不得不咬牙冲上。杜宏礼统一了思想，远宏上下已经没有异议，这一仗远宏已准备好了。
当三方人员再次聚齐在五院大会议室时，章副院长似乎是那个笑意最浓的人。一夜未眠，他双眼微红，但他精神抖擞，兴致很高，他和越辰、远宏双方人员一一致意，“今天啊，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个小故事。三十多年前，我在广西参加反击战，那会通讯设施啊很落后。落后到什么程度呢，我们的步话机经常只能在几百米内才能打通电话，我那会在电子院，就搞过这个步话机，不过我当时学艺不精，搞了很长时间没有搞定，后来是上海的一家单位攻克了难关，把长距离步话机送到了前方，解决了战场上的大问题，挽救了很多战士的生命。我呢也不是完全没有贡献，我不是一直搞不定吗，后来就被上级安排去上海那家单位去协助攻关。不去不知道，一去才发现，那边的负责人啊，正是我的老对手老赵。那会啊，军工系统经常搞比武，我就是和老赵总比武，这次我第一，下次他第一的，比了好多年，也结下了梁子。我到上海后就有情绪啊，不想搞，他搞我也不配合。不过后来，前线在一次战斗中一次死伤了几十人，就是通信问题，几十名战士因为失去联络，误入敌方阵地，又缺乏我方支援，最后大多牺牲了。这个事情以后啊，我们都很受触动，什么比武，什么情绪啊，人命关天，还不好好搞出来，我对语音处理比较熟悉，老赵呢是电路专家，我们相互配合，一举攻克了技术难题，一个月后就给前线送去了更稳定可靠的步话机，因为这事，后来还拿了个勋章。我和老赵后来单位换了又换，但是我们总是保持联络，工作上也经常探讨，解决了不少问题，经济实惠不花钱，给国家省了不少经费。”台下很多人被故事感染眼圈泛红，听到这有不禁会意的笑了。
江述大概清楚了章副院长的思路，不出所料，他要搞联合攻关。杜宏礼则略微有点惊异，但是这也没有违背他的预期，联合也要有个领头的不是。章副院长喝了口水继续，“以前我们很多重大的项目都是这样搞出来的。现在时代在进步，咱们搞技术的，也在慢慢向钱看齐，没有那些着家国情怀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杜总，江总，各位都是国内芯片领域的顶尖高手，虚头巴脑的我也不说了，中央芯片组的项目，我想这样办。”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章副院长身上，谜底终于要揭晓，越辰和远宏双方，当然都希望花落自家，所有人都充满了期待和紧张，眼睛睁的大大的，这么重要的一件大事，不能错过半点。
章副院长示意秘书打开投影仪，只见那是一座巍峨的雪山。“中央芯片组就像这座雪山，它似乎高不可攀，但如果我们联合起来，构建一个团队，就有机会战胜它。在此，我诚挚的邀请越辰公司和远宏公司参与到这项事业中来，江总、杜总，我希望两位能够和我一起见证中央芯片组从无到有，从有到优的全过程。”幻灯片继续切换，章副院长指了指一个图表，“我们的任务非常繁重，要求非常严格，不管是五院，还是越辰，远宏，如果单干，都远远不如我们集体合作起来，联合攻关。时间不等人，我不希望当年的惨剧再次重演，我们完全可以为战士们提供更好的芯片，帮助他们取得胜利。”江述和杜宏礼纷纷点头，合作可以接受，但是他们更关心在项目中的作用和份额。而章副院长显然已经做足准备，十几页幻灯片将项目层层拆解，到最后越辰和远宏怎么分工，已经非常明确，做最有优势的那一块，谁都不想被落下，况且章副院长宣布在期限截止前顺利交付的一方享有额外的项目奖励金，数额为总预算的两成。
两边顿时议论开来，条件很丰厚，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要和最大的竞争对手合作，不管是江述还是杜宏礼都有点犯难。江述虽然早有预测，但章副院长开出的条件略有超过他的预期，不会是埋着什么雷吧，他反而有点困惑。杜宏礼则有些许失落，根据他的估算，远宏应该可以拿到三成左右的份额，虽说达不到主导权，但也从蛋糕上狠狠的挖下来一大块，不至于让越辰一家独占。讲完幻灯片，章副院长似乎很是悠闲，他看看手表，“江总、杜总，半小时后请两位来我办公室，咱们一起看看合同。”根本没有给选择的机会，众人都暗暗吃惊。江述和杜宏礼了解章副院长，他办事从来雷厉风行，他应该早早料到两家不会临阵脱逃，是啊，商场如战场，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棋逢对手应该是荣幸，也是幸运。
下午，江述等人坐上回杭州的高铁。不论是江述，还是徐子华、清岚、孟波，大家都觉得热血沸腾，虽然几十个小时没有休息，却一点都不觉得累。五院项目到底是拿下来了，虽然不是全部，但七成的份额彰显了越辰的实力和地位，有时候未来不在遥远的明天，它就在今天，就在现在。五院项目将很可能成为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昨天越辰只是杭州的越辰，从今天开始，它很有可能成为中国的越辰，世界的越辰。历史总在不经意间调转方向，在越辰的历史轨迹上，今天将留下重重的一笔。江述、徐子华、清岚、孟波，这些刀山火海走过来的战友再次站到了战场的最前沿，军歌嘹亮，无所畏惧。
杜宏礼带领部下火速回到位于中关村的公司总部。并紧急召开公司扩大会议，会上他如是说，雄关漫道，重头开始。远宏明天的发展历经艰辛，愈挫愈勇，正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勇气和胆略，远宏能够发展到今天，成为国内第二大深度智能芯片厂商，今天的五院项目，是重要的战略机遇，而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接连两天，江述带领公司上下各部门吃透了五院项目需求，并全部落实到各个部门和业务组。江述在周五举行的动员会上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鼓动，因为所有人已经被动员起来了，他能感受到所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激情和斗志，他只强调了一点，“加班绝对不能滥用，我们要对加班最少速度最快的部门给予表彰，此外我希望大家要平衡好工作和生活，不要把工作法带回家，越辰的长征之路还会有更多更大的挑战等着我们，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有健康的身体、和谐的家庭，不然挣那么多钱干嘛。”这时下面有人喊到钱还不够，江述笑笑，“袁诚，亏待不了你，我知道你才买了三室的房子，压力大，没关系，公司最近会安排内部免息贷款，面向所有人员，此外，我们的项目奖金也会比去年提高二十个百分点，股票也会再发一些。袁诚，你可满意？”满意，满意，大家鼓起掌来，其实啊，压力根本没有那么大，越辰素来薪资优渥，远远领先行业水平，而且分红也很可观，但是考虑到五院项目的紧急与重要性，江述仍力排众议扩大激励，他不喜欢把钱攥在手里，让钱到更需要它的人手里。
三
周六的上海，阳光明媚，春意正浓。叶晓曼乘坐的航班准时降落在浦东机场，她不是不期待的，但是当回国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不禁有点紧张，久别重逢的恋人，正是需要用砰砰直跳的心脏和脸泛潮红的羞涩来验证他们还相爱着。叶晓曼很庆幸，他们是相爱的。当她被江述抱起来时，她的脸庞红了个剔透，而他的砰砰直跳的心脏分明在呼喊着你快回来，我回来了，述，而且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回杭州的路上，叶晓曼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江述一边开车一边和她说起五院项目的种种境况，叶晓曼听得入迷，她心爱的男人从来都是这么沉着冷静，魅力十足啊，在停车的间隙，他会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摩挲，就像车窗外的春风，和煦温暖，沁人心脾。
这天晚上，杭州星辉灿烂，花香醉人。叶晓曼来回的把江述家中各个房间走了个遍，她很喜欢这间新房，一切都是照着她说的做的，书房的楠木书架满满的摆着她喜欢的书，阳台上养了玉桂、茉莉、兰花，兰花紫色的小花儿开的正香，客厅有转角的书柜和舒适的沙发，暖黄色的壁灯旁正是读书的最佳地点，最让晓曼感动的是卧室的大木床，床头上精致的雕刻和原木的天然颜色，让她感觉由内而外的舒适，她只是随口一说，他真得找到了，这种来自浙中地区的古老木艺风格，是晓曼的最爱。晓曼抱着江述，“阿述，谢谢你。”“闭上眼睛。”叶晓曼顿时有点紧张，要做什么。“晓曼，看看吧。”待晓曼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仿佛身处一处世外桃源，四周是静谧的树丛和花圃，身旁还有泉水淙淙流过，甚至不时还有一朵蝴蝶飞来落在她肩上，“这是到了哪里？”“晓曼，还是在咱们家里啊。虽然你对于城市的感知已经恢复了，我还是希望能给你带来更自然的享受。我抽空鼓捣了一些AI设备，搞了这个DIY家庭系统，你最喜欢的大自然，送给你。”果然，晓曼沿着卧室走到厨房，又走到客厅，所到之处，物随影动，斗转星移，景物随之有时光的变化，“阿述，快来看，这里有两只蝴蝶。”“我们要不要也像那两只蝴蝶一样。”不要，不要。
夜色是轻柔的，蝴蝶一前一后，在尽情的追逐着，亲吻着。每一分爱意都经历了风雨的磨练，每一分喘息都饱含着无尽的思念。大河滔滔，猛烈的冲击着碧绿色的草原，巨流滚滚，从高峻的山顶倾泻而下，大地也为之颤抖。在水天相交的地方，似乎有火山在爆发在燃烧，它经过了太多的等待，这一刻它要尽情的释放所有的能量，哪怕将自己融化。大地在猛烈的颤抖，它在尽情的享受巨流的冲击，那激荡在空气中弥漫的情愫，越生越多，渐渐漫过草原深处，漫过那些碧绿色的花草，让人无法呼吸。落月沉沉，在江流婉转的深处，火山喷薄而出，所到之处，炽热的江水倾洒在辽阔的草原上，就像满天的星辉散发出无尽的光芒。雨过天晴，晓曼已经满头大汗，她偎依在江述怀里，轻轻的捶打他的胸膛。这一晚，晓曼失眠了。
回国后的日子是忙碌的，叶晓曼在文化厅浩如烟海的典籍中细细的搜寻她想要的中古文字，她在研究中古历史地理条件下的植物空间演进，而中国的中古史料最为丰富，她不想放过。当然研究不是工作的全部，大大小小的会议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但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充实忙碌，最重要的有他陪在身边。江述更有过之而无不及，随着五院项目陆续展开，他的行程里新增了一项杭京行，每周一次的项目会议，他必须亲赴北京，会同五院和远宏明天开会讨论项目进展和风险，会议有时演变成专题分享会，越辰和远宏双方会将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和方法分享出来，虽然都是不情不愿，但中央芯片组血肉一体，双方离开了谁都要停摆。江述越加佩服章副院长的老谋深算，越辰和远宏明天都被绑上了五院这艘战船，即便前方狂风暴雨，也再也无法调转船头了。
清岚每次也随江述一同赴京参会。五院的野心不小，现在中央芯片组的项目刚有点眉目，五院已经又盯上了深海项目，因为越辰去年和五院有过合作，这次五院也有意拉拢越辰入伙。虽然如此，清岚丝毫不敢马虎，江述制定的下一年度计划中，五院是最重要的客户，再小的项目都务必争取。当然，远宏明天也是同样的想法。
这天清岚在五院遇到了远宏的王继和苏璇等人，而据袁诚的消息，他们正是在参与深海项目的洽谈。清岚和王继两人互怼惯了，但是苏璇，清岚少有和她见面互怼的机会。“苏总，听说你最近要来杭州开会，非常欢迎您来。您不但技术精湛，人也漂亮，我们那些着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都盼着一窥芳容呢。”“可不敢，谁不知道清岚清总啊，那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越辰有三宝江总孟帅清娘子，只是想不到，清总这么年轻，分明是我们的清姐嘛。”清岚当然听得出来，她们年龄不相上下，叫她姐姐不就是说她老吗？“是啊，这上了年纪啊就得靠化妆，不然这眼角嘴角的皱纹啊，就不好看了，苏总啊，研发工作当然是最忙的，辛苦不说，更容易产生皱纹。不过项目再忙，也不能忘了补妆，咱们女人啊，得对自己好一点。”苏璇早听说越辰的清岚靠一张嘴打遍天下，果然够损，“苏总说到我心坎上了，我前几天看到赫莲娜新出了一款遮暇霜，买都买来了，发现用了还不如不用白呢，就果断扔了。不过，真是一款很出色的遮瑕霜，我师姐都说好，生了娃，就得用这样的遮瑕霜。推荐给你啊，选对化妆品真的太重要了。”王继等人在旁听两个女人对话，不禁想笑，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呢？
回到杭州，清岚迅速向江述汇报了深海项目的最新进展，顺便提到在五院见到王继苏璇的事。江述顿时来了兴趣，“清岚，我听你这语气，似乎不全是工作上的事儿。你和苏璇有什么仇吗？”“这倒没有，我和她各为其主，井水不犯河水。况且她哪里好，一把年纪还没嫁出去。”说到这她感觉说过了，她自己也是单身啊，“我呢，和她不一样，我还有述哥、子华每天陪着呢。”在江述眼中，清岚是个漂亮聪明的女孩，虽然有时不免嫉妒，但是行的正影子直，虽说在商场打拼，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拾掇拾掇，也是名媛范十足。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苏璇工作以外的事，“她还是单身？”“是啊，而且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呢，听说是眼光挑得很，仗着海外什么博士名号，全天下的男人都看不上。”江述笑笑，“你倒是提醒我了，该给你介绍对象了。”“别了，你就不用瞎费心思了，我没这想法。除非是有像你这样的，照单全收。”其实清岚也就是说说，这么多年，她也只是挂在嘴边，江述是何其专一的男人，他有他的晓曼，在外边正眼看过哪个女人。能在他身边每天享受着他温柔冷峻的目光扫视，清岚已经感觉很幸福了。她的梳妆打扮，她的漂漂亮亮，都是为他准备的，有人说这叫做心理依恋，清岚才不管呢，我的爱情我做主，依恋也好，爱情也好，不就是遇到了对的人，能守在身边吗？她都有啊，甚至因为工作的原因，江述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他和晓曼在一起的时间。他们一起下馆子，一起怼客户，一起去八达岭扯着嗓子喊，一起去上海接样片，一起签合同谈判，一起修改材料半夜不眠，清岚感觉很好。不过只是因为几次赴京开会，江述多看了苏璇几眼，就是多看了那么几眼，让清岚不能容忍。她苏璇虽然长的好看，那又怎么样，但清岚还是嫉妒她，并且不得不承认，苏璇的容貌确实不差，如果她是个男人，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吧。但她转念一想，她长的好看也没用，有江述大帅哥天天陪着吗？
四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天气变得炎热，杭州连着一周多没有下雨，到处弥漫着焦躁和烦闷的空气。叶晓曼掐指数了数，她回国后他回家吃饭的次数，两次。今天应该是第三次了吧，晓曼做好了满满一桌子菜。有他最爱吃的溜大虾、糖醋茄子、笋丝炒肉，还有他最爱喝的冬瓜汤。万事俱备，晓曼站到阳台伸伸胳膊，不得不承认，杭州的夕阳很美，美的让人炫目。在天际线的尽头，阳光已经变得不再燥热，它在周围织满了火红色的云霞，一朵又一朵，一朵又一朵，多到数不清。夕阳渐渐只剩下一道残晕，云霞也渐渐散去，散去，天终于黑了下来。晓曼打通了江述的电话，他说还有事晚点回来，你先吃吧。
挂了电话，晓曼沉坐在阳台的夜色里，这一刻，她突然感到了熟悉的孤独，她越是想摆脱，越是无法摆脱，那种孤独感越来越强烈，最后她不得不抱头蜷缩在地板上。晓曼闭上眼睛，眼睛里只有旋转的楼房和倾斜的街道，她尽力不去想这些，但是，她越是不想，她感觉脑海中越是充盈的越来越满，越来越重。前几次晓曼只是觉得是天气太热，但今天她知道了，她的病没有治好，她对于城市的天然敌视恐惧症像是牢不可破的囚笼，几年来，她以为已经摆脱它了，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她失败了。她用力坐起来，抬头仰望天空，那里有很多星星啊，哪一颗是他，哪一颗是我呢？她突然怀念起大学刚毕业的日子，那时她还在读研，他则开始工作，虽然忙，但他总是尽量赶在天黑前回来吃饭，那会都吃的些粗茶淡饭，但晓曼依稀记得饭菜的清香，他吃的更香，吃完饭，他抢着刷盘子洗碗。他们坐在出租房简陋的阳台仰望星空，他说这颗最亮的星星是你，边上那颗是我。她则说，最亮的那颗是你，边上的是我。晓曼无数次在想，时间，你走的慢点多好，我想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晓曼要去越辰公司实地看看。三年多没有去越辰了，到处都是新面孔。她在越辰兼职董秘的时候，越辰只有十几个人，而这些人也有小半离开了，所以晓曼来了半天，竟然没有见到一个熟人。但前台负责接待的小姑娘显然更认得她的工卡，0002号，小姑娘立刻知道她是谁了，叶董，久仰，我来的晚，只是听大家说过，第一次见到真容，小姑娘有些激动。越辰上下，谁不知道当年叶晓曼注资三百万挽救越辰于破产边缘，而她那会一边上着学一边来公司帮忙，公司早期的很多文件都是她签发的。叶晓曼示意她不用一直跟着，忙去好了。小姑娘退下去，不一会行政部总监路楠一阵小跑过来，“晓曼姐，你来了！”“路楠，好久不见了，你更漂亮了！”路楠赶紧上来挽住叶晓曼的手，她刚进公司时，就是叶晓曼一把手带起来她，现在她能坐上行政部总监，一大半功劳记在叶晓曼头上。两人聊了会近况，路楠就要带她去总裁办公室，被晓曼拉住了，“我不是来找他的，我只是来看看你们，想你们啦。”路楠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晓曼来到路楠办公室，她想知道几年来越辰发生的事，路楠虽然业务接触不深，但一应大事小事还是知道的，晓曼听了不住点头。“真是辛苦你们了，阿述要求严格，难为你们了。”“没有了，述哥算管的少的，在越辰啊，我们都感到很开心，也很光荣。”“我总听阿述说啊，你们在做什么大项目，我就在想，什么大项目，我见过啊。不过听了多了，我渐渐发现，确实是个大项目。我还是了解的太少太少了。”路楠擦干眼泪，“晓曼姐，今年五院的项目确实非比寻常，难度非常大。好多同事加班，但是述哥要求，要大家尽量不加班，保养身体，所以我现在有个临时的差事，加班监督员。不过述哥可是不少加班，看，我这记录的，他都超标十几倍了，晓曼姐，我可是管不了他的。”晓曼笑笑，“这个我来。在公司你来管，在家我来管的。公司有规定，他一样得遵守，你放心去办，有事来找我。”是，是，路楠不禁拍手。
这时徐子华过来找路楠，看到叶晓曼也在，赶忙上来打招呼。叶晓曼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他，“子华啊，怎么这么苗条了？那个一百八十斤的子华呢？”徐子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嫂子，那不是你做的冬瓜汤好喝，我喝上瘾，这晚饭吃的少了，你在的那一年，我就减了二十斤，可能还不太明显。后来，我晚饭就尽量喝汤控制，慢慢体重降下来了，血压也正常了。”路楠来了句，“加班也恢复正常了。子华啊，当着晓曼的面，你能不能帮个忙，只要述哥加班到晚上十点，不，九点，你就要把他撵出办公室，好不好？”“别的好说，这个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路楠甩手打了他一下，“我不管，加班的事是董事会的决议，以后再见到你们加班那么晚，我就拉电闸。”晓曼拉住她的手，“看把我们楠楠气的啊，子华，你就不知道怜香惜玉一点吗？”“理解，理解。不过呢，我只听述哥的，你们说得动他，我就听你们的。”路楠抡起一本书就扔了过去，临出门徐子华不忘叮嘱她把研发部的免息贷款申请表给发下去。“这个子华啊，太滑头了。”晓曼把她拉着重新坐下，时间不早了，晓曼不便一直打扰她，就别了路楠来到研发部。几个组长她还有认识的，她很好奇五院的项目，就捡了感兴趣的问了问。不问不知道，晓曼感觉重新认识了芯片。“可以这么快？”快，真的很快，快到让她难以想象。阿述说过，这些芯片是要被安装到导弹上的，她能想象到这些芯片将经历什么，高速运转的内核、风驰电掣的飞行、摧枯拉朽的爆炸力和惊人的杀伤力，以及最后的胜利。晓曼又到验证部、品质部走了走，所到之处，她分明看到了一种别样的面孔，就像出征前的战士，他们的脸上是满满的坚毅和勇气，像是在为一场战斗做好最后的准备，又像在静静的等待敌人落入包围圈，就像阿述一样，每每聊起工作来，他的脸庞也是这般。当晓曼步出公司大楼，她已经想清楚了。
晓曼长久的凝视着那栋蓝灰色的大楼，她也重新看到了自己。叶晓曼啊，叶晓曼，你总是要求这要求那，你总是不能满足，你总是说他没有陪伴，你总是说他对你冷漠。看清楚了吗，他在做些什么，他在做重要的艰巨的事，他在准备着一场战斗，你呢，叶晓曼，除了给他嘤嘤语语，你做了些什么，你妄想让他一直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你是多么的无知而愚昧啊。叶晓曼，在他最需要你的三年，你以读书治病为理由一个人跑到国外去，让他多么牵挂，而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你无数次在深夜里吵醒他，在他开会时打断他，在他无助的时候远离他，你呀，只知道索取，而不知道付出，叶晓曼，你是不是太不道德了，你就是这样爱他的吗？你只是为了占有他，为了拥有他，叶晓曼，你醒醒好不好？
这天晚上，叶晓曼一个人走了。她没有给他打电话，只是留下了一封信。“述，我知道，我再一次要让你伤心了。我要离开了，我不知道这一次是多久，多远。述，我爱你的，而且现在比以前更爱你，我所有的爱，只为了你。今天去公司转了一圈，遇到了路楠子华，还遇见了其他部门的老同事，我更加清楚你们在干嘛，我不应该整天抱怨你，我感觉我好笨。述，我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亲近你，我越是怕失去你。出国三年，我一直在躲避，一直在逃避你，我是爱你的，越是逃避，越是爱你，爱的无以复加。你可能不知道，我在住所里把所有的墙面全部贴满了你的照片，我无数次吵醒你也是因为我太想你太想你了。述，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不用来找我，如果哪一天我想清楚了，我会回来。述，我发现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你，我带走了很多东西，你的信，你的笔记，你的照片，我全部带走了。述，我多么希望我明天就能回来，回到你的身边，我会努力让这一天早点到来。述，我不在的日子里，我希望你能早点下班，每天抽点时间想想我，你的所有想念我都能感受的到。述，我是强忍着泪水才写下这些，我要好好哭一会了。述，我爱你，永远爱你…”
这天江述像往常一样回家后就叫她的名字，只不过他连着叫了几遍也没有答复，他不禁有点心急，晓曼，晓曼，他找遍所有的房间，直到看到书桌上的信。江述发现了些异常，她的衣服少了许多，还有他的照片也都不见了。江述突然感到一股重压像暴风雨一样压迫到胸口，她走了，没有说道别，没有说再见，就像三年前一样，她走了。江述没能坚持读完信，读到一半时，他的世界突然开始旋转，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他的脚下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泥沼，像是要把他吞噬，他感觉不到光，也感觉不到温度，四周一片漆黑，就像一片绝地。江述试图再去拿起信来，但他刚一起身，就重重的摔了下去，他爬着到信跟前，读完后一半，那是晓曼的字啊，那是她写下的话啊，她走了，没有期限，没有时间，她走了。江述突然恨自己，搞什么项目，搞什么项目啊，搞什么项目啊，这一刻，他想到了他几年来的冷漠，他到底抽出多少时间来陪她，没有，没有，江述啊，你就是是个冷血动物，你根本不知道晓曼是需要疼得，需要陪的？你搞那么多项目干嘛，干嘛，干嘛，他挥起拳头狠狠的击打墙壁，直到鲜血染红，双手失去知觉…
夜深了，清凉的空气让他稍稍冷静下来，辞去董事长，辞去总裁，辞去那些没用的名号。晓曼，你等我，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我还是你的阿述，你还是我的晓曼。晓曼，你明天就回来，好不好？好不好？江述的视线变得模糊，他本能的抓住那封信，紧紧的攥在手心里，晓曼，你回来吧，回来吧…这一夜，江述瘫坐在阳台上，没有了晓曼，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第二天他召集董事会扩大会议，议题只有一个，他，江述，申请辞去越辰董事长、总经理。孟波早早看到他情绪似乎不对，没等他开讲，孟波起身说，大家先去忙，有事再叫大家。江述倒也没有反对。他们几个在，也够了。待他刚一讲完，台下就炸开了锅。孟波，徐子华，清岚，路楠，所有人都完全没有预料到。孟波先开了腔，“阿述，你再说一遍，我怕我没听清楚。”江述又说了一遍。“阿述啊。你这是干什么啊，有什么事不能商量？有什么迈不过的坎？子华，清岚，路楠，你们是不是又捅娄子了？”几人都摇摇头，没有啊。五院的项目虽然非常吃力，但进度基本符合计划。而多个新项目也在有序开展，五院的深海项目，更是胜利在望。几人也纷纷发表疑问。“阿述，就我们几个人在，你就直说吧！”“波哥，我对不起大家。”江述明白他不说清楚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于是他把他和晓曼的感情历程和他的理由一一道来，“我知道这样做会给公司带来很多难题，但我也想请大家尊重我的决定，波哥，我走后，你来当这个家。”孟波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啊！这事也怪我。人家晓曼为什么埋怨你，你成天的加班不回家谁愿意，况且晓曼的情况又比较特殊，更需要你的关心和照顾。我这个老大哥有错，我该早点发现这些问题。阿述，我还是希望你再好好想想，越辰能有今天多不容易啊，你这说走就走，没有你在，谁能撑起这一大摊子啊。”徐子华清岚路楠等人也纷纷劝他。“对不住大家，我已经决定了，波哥，拜托你了。”江述说完就要走，徐子华过去想拦着他，江述根本不管，直接推开他走了出去。
外界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是苏璇。苏璇因五院项目经常来到越辰公司讨论技术攻关事项，但是这次不同往常，几天下来却没有见到江述。其实技术上的事和徐子华完全可以讨论清楚了，但江述不在，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问了相关人员几次，都表示不知道。最后，她只好去问孟波。“江总因家里有事，这几天不在公司。有什么事和子华谈就行了。”苏璇这才放下心来，她想多了。只是她在越辰连着待了快十天了，还是不见江述身影，她不禁有点着急。这次她没有去找孟波，而是找了清岚。她约清岚在一家咖啡店见了面。见了面清岚还是一副傲娇的样子，“苏总，是不是杭州天气热，你这可是晒黑了不少呢。”“没关系，我天然黑。”苏璇没有兴趣斗嘴，她直奔主题，江总出什么事了？“哪有什么事。”苏璇其实已经有所听闻，只不过都是些风言风语的，不能全信，她知道清岚是江述的心腹，自然会知道的，她没有绕圈子，直话直说。清岚当然摆手否认，“谣言，江总只是去乡下一段时间，没有那些事。”苏璇笑道，“我怎么看都像是呢。咱们的阶段验收报告以前都是江总签字，这次为什么是孟总，这还不够明显吗？”清岚不禁叹气，瞒不住她的，是的，江总暂时离开公司一段时间去处理个人问题。“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吗？”“苏璇，你想干什么，不都告诉你了，还问。”苏璇何等冰雪聪明，清岚眼角的红晕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江总出什么事了，能不能给我说说。”清岚本来几天来就憋了一肚子话，江述出走，她可能是全公司最心疼的人，别人只是丢了老板，她是丢了精神伴侣。苏璇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历历往事，听着听着，她不知怎的，也跟着哭了起来。半年来，她和江述已经熟悉了很多，中央芯片组项目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充满了两人的斗智斗勇和吵嘴，但是多数时候是她败下阵来，但他会耐心的给她讲，从头到尾，原原本本，所有的技术所有的思考，毫无保留的讲给她听，一度让她以为江述是不是远宏派在越辰的卧底。慢慢的，清岚发现她喜欢上和他讨论，不论是讨论芯片、算法、工艺，还是植物学、地理、诗歌，他讲的所有东西她都很感兴趣。只是他就这么走了，甚至不知何时能再见面，苏璇悲从中来，本来是她在劝解清岚，后来变成了清岚劝解她。到最后，两人哭得眼睛肿成了灯泡。“你哭什么？”苏璇也不知道，她只是感到心疼，痛彻心扉的疼，苏璇不禁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也把他当成了精神伴侣。
两个女人疯起来是没有底线的。清岚和苏璇都觉得压抑的难受，她们去了一家KTV，把情歌唱了个遍。又去游乐场开卡丁车，一次又一次剧烈的撞击。唱完歌开完车，又去人烟稠密的大排档吃得个人仰马翻。两人是互相搀扶着回到清岚家里，好在清岚的床够大，两人醉躺着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苏璇告诉清岚，“中央芯片组已经离不开江述了，我很明显的感觉到，一周来我们的进度慢了许多，说实话，我和子华虽然负责两边的研发部，但是芯片的架构、联调和集成，都离不开他，他总能提出新颖而有建设性的好办法。联系不到他，没关系，我去找他，我要把他找回来。”为了我自己的心。
离开杭州后，苏璇请了假，她想去了解这个男人的一切。她去了江述曾经求学的小学、中学、大学，还去了他在海外交流的大学，她还去了他的老家，去了他旅行常去的地方，她将每一处的收获记录下来。只是她还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在苏州寒山寺，她听到一位老者说似乎见到过他，只不过他留着胡子，年龄也显得比照片大，说什么西域什么的，是不是搞历史研究的？苏璇去了新疆和甘肃，最终在敦煌城南的沙丘上，苏璇找到了他，他清瘦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那一刻，苏璇感觉像是完成了一项光荣的任务，她终于找到了他。她找到了江述。她对着沙漠大声喊，“我找到你了！江述，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江述自然不搭理她。
“你来干什么？”“我来看你。找到晓曼了吗？”“没有，只找到了她的影子，她给我留下了几张留言条和照片，她很好，她在继续考察植物学和地理学，她说地球好大，不知这一辈子能不能走完一遍。”江述递给了她一张照片，晓曼骑着骆驼，正穿行在沙丘之上，远处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她的笑容很甜很甜。“你放心了吧？”“晓曼走了，我也走了。她去了哪儿，我就到了哪儿。她总会想起我，总会再见我。”“江述，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去呢？”“回去，回哪，我如今四海为家。苏璇，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过普通人的日子。”苏璇看到他一副颓然的神情，顿时气愤难耐，“你不是，你是江述，你是中国最大的深度智能芯片公司的总裁，你是中国下一代导弹中央芯片组首席科学家，你是清岚孟波徐子华心中念念不忘的战友，你是叶晓曼舍弃自己的幸福也要为你让开一条路来搞芯片的最亲爱的人，你是我跋山涉水望眼欲穿也要找到的精神伴侣，江述，你凭什么说，你是一个普通人，从你开始设计芯片的那一天起，你不再只是你自己，你是越辰的江述，你是清岚孟波子华的江述，你是下一代导弹芯片总设计师江述，你也是我苏璇一起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江述。”说到这，苏璇哭了起来，她伏在他的肩膀上，一边哭一边打他，你是个大坏蛋，你害了我们所有人。
江述僵硬的脸庞隐隐被触动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他原本平静的心灵深处似乎再度泛起波澜，他轻轻的帮她擦掉眼泪，“对不起。”
苏璇听罢，哭的更凶了。连日来的心酸和劳累，此时全部转变成点点梅花泪。直到江述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苏璇所有的委屈都被化解了，她不得不承认，清岚说的没错，如果哪个女人见到江述而没有爱上他，那是因为她已经爱上他了。敦煌的天很蓝很蓝，蓝的有点发白。两人躺在高高的沙丘上，静静的享受着四周的静谧。苏璇侧过头看着他，“江述，你真的答应我回去了？”“真的。”“为什么？”“苏璇，你说过，我是你的精神伴侣。我已经辜负了晓曼，不能再辜负了你。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继续战斗。”苏璇发现他的眼神泛着光，光芒所至，是满满的憧憬，是满满的期待，是满满的爱意。苏璇爬到他身边，偎依在他身旁，此时天空已经亮起了星光，苏璇说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是你吗？是的，江述肯定的说。我就做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好了，这样，晓曼就能看到我，就会回来了。
江述和苏璇一起回到杭州，他的回归，大家既欣喜又惊讶，江述说这是苏璇的功劳。有江述挂帅，各项事务重新迈入快车道，中央芯片组项目提前一个月顺利交付。而深海项目也花落越辰和远宏，在各方的努力下，越辰和远宏确立了差异化发展方向，并且和五院组建了联合研究所，为后续的项目需要构建组织基础和技术平台。
苏璇没有接受杜宏礼的研发总监任命，她有更重要的事。越辰和电子科大组建了联合实验室，江述邀请她来担任首席科学家和技术主任，苏璇欣然接受了。
江述需要人照顾，而她是不二人选。不过，苏璇说的很清楚，“我只是代晓曼照顾你，哪一天晓曼回来了，我就把你再交给她。”“你舍得吗？”“舍得。”
苏璇当然舍不得的，但是爱一个人就要包容他，体谅他，晓曼是他一生迈不过去的槛，但苏璇不忍心看他孤独一生，她要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来到他身边。未来会怎样，没有人说的清楚。我的爱情，只有我自己可以决定。
三年后。
江述和苏璇来到西湖边一家餐厅吃饭，吃到一半时，江述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跟着跑了出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第二天，江述收到一封信。“阿述，是我，晓曼。许久不见，阿述，你还好吗？我还是没有回来，不过不要担心，我好好的。三年来，我去了很多地方，我也慢慢适应了没有你在身边的生活。我去无人区寻访古迹，穿越密林寻找中古城市碎片，我去几内亚了解食人族语言系统，在非洲穿越大漠采集植物标本。当我闷的时候，我会看看你的照片，然后把它珍藏起来，这样就快乐多了。述，十年后我们再见吧，不过，那时候我也许已经乐不思蜀，知而忘返了。爱你的晓曼。”
我知道了，晓曼，你的所有想念我都能感觉到，今年越辰切换工号，切换后，我是0001，你还是0002，还是坐在我旁边。晓曼，无论你到哪，你都是我的晓曼，我还等着喝你煲的冬瓜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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