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大雾弥漫,一片漆黑,孤一摸索着。失重感袭来,他感到自己在下坠,落入一阵疯狂转动的旋涡,无力反抗,被吞噬。黑黝黝的洞里,孤一嗅到雾气中腐锈的霉味。他感到自己走在狭长无尽头的路上。孤一大口喘着气,他被恐惧扼住了咽喉,发出无声的尖叫,无助堆积在胸口,他哭泣,可他察觉不到自己的泪。他用手在浓浓的雾气中寻找任何可供安全的攀附物,可抓住的只是流动的雾,徒增孤寂和慌张。望不见远方,走不尽这黑的瘆人的路。他变得疯狂,想突破这屏障,挣脱出着奇怪的黑洞,可一切徒劳。洞吸收了孤一内心的彷徨和无助,他在大雾中迷乱。
一阵寒意敲醒了孤一的梦。他下意识直立起上身,腿脚一阵痉挛,沉重地引力将他拉回现实。“原来是一场梦。”他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的汗珠滴落,过度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头重重地砸在枕上,仿佛想要摆脱什么。梦境里的感觉太过真实,孤一不敢面对残酷的现实——他的第n次求职失败。
今夜出其的黑,只有玻璃橱窗里的水晶球散发着微弱的光,在这狭小的居室里,贡献着唯一能量。
神滞着,孤一思量着梦境,洞。
居室四方四隅围成了一方封闭的天地,两面厚实不透风的墙,一面紧锁的房门,唯一和外界相连的,是一扇百叶窗,没有窗帘的掩映,赤裸裸的映着现实的残酷。这扇窗将世界划分为两部分,隔着银河夜色,隔着山川大海,隔着时光与永恒。
孤一蜷缩在床的一角,像一只孤独的动物,困在洞里。
风携带着空气里的水雾,穿透进这仅属于孤一的空间。一页求职信卷落在地上。孤一盯着它,眼中充满对生活的绝望。他缓慢起身,捡起,撕裂成两半,揉皱,愤愤地扔入垃圾桶。拳头重重砸在墙上,无声的绝望,世界没有回应。墙上贴着一张星野道夫拍摄的北美驯鹿迁徙图,空中俯视,白点般小的驯鹿撒落在阿拉斯加的绿布上,这是孤一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他借着微光在黑暗中久久凝视,他幻想自己也正经历着一场大规模的迁徙,他是一只疲惫的驯鹿,体材瘦弱,身上布满了泥泞,拖着沉重的步伐,被自然的强大力量驱逐前行,在严苛的自然环境中努力求生。这是来自大自然的生命,坚强与脆弱并存。孤一感受到体内血液的流通,竟有种倏醒、激活、畅通的感觉。
夜晚很静,抚平了白日的喧嚣,孤一决定出去走走。他推开房门,走出这封闭的居室。
今夜出其的黑,有淡雾弥漫,孤一的双脚与大地母亲接壤。他发现同样未眠着的海棠花在轻声的呼吸,他看见红枫依旧火红,他望见灯光下自己倾斜着的影子,憔悴的身形,孤单影只。孤一恍然,多久未曾留意自然,一直为生计奔波劳命,将自己禁锢在洞里,大雾蒙蔽双眼,自甘堕落,惧怕承受失败。他听见清风的在耳旁低吟,他与自然阻断的线路终于连接上了。
压抑了很久的孤一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流入脚下的土地,汇入大自然的血液。大地母亲静静地聆听着,驱走月上的薄雾,抛洒下温柔的光。夜色阑珊,他坐在和他同样孤独的木凳上,冥冥之中,他感到自己获得了什么,他无法言说,但他就是获得了。等待着清晨的来临,驱散尽夜里的雾气,等待第一束光线,划破长空,驱散孤一内心的愁闷。
我们都是野兽,被关起来,戴上铁链,隔着栅栏还遭逗弄;但我们同是太空的儿女,拥有花朵身份,芥子身份,有理由在自然母亲的怀抱里倾诉衷肠。
孤一终于迎来了初生的日,和着残月一同挂在天幕上,共存却不相互排斥,如同孤一内心的孤独的力量的外现。像迎接涅槃的凤凰,他迎来了重生,面对真实的自己,大自然的儿女,他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他踱步走回自己的居室,打开紧锁的门,推开紧闭的窗,望了一眼墙上的驯鹿。他听见遥远的阿拉斯加传来驯鹿群奔跑的声音,其中有一只,瘦小却精神饱满。
他坐在书桌旁,打开笔梢。
这是第n+1封求职信。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还仍然热爱着他。”孤一,不是英雄,但也不愿做不敢接受现实的狗熊。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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