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杯 麦卡伦12年
这回上来的是麦卡伦12年,据她介绍说有干果和熏木的味道。前面的生蚝味我没喝出来,试了试这款酒,到真的品出一些熏木味道。我似乎开始能够感觉到一些威士忌的乐趣。
“你相信一周时间就能爱上一个人吗?”她问。
“相信。”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但我还是顺着她的话说。
“你们这些老男人都不老实,”她笑了起来,“就像猫吃鱼是因为与身俱来的缺陷,猫需要鱼肉中的牛磺酸补充自身。每个人呢,可能也都缺少了点什么,平时不会察觉,直到遇到那个带着你所缺少的物质的人……”
我没有太纠结于“老男人”和“不老实”这些字眼,反倒是觉得猫和鱼的理论很新奇。“就是会被吸引是吧?”
“是的。他可能就具备很多可能是我天生缺少的,一下子就被吸引,然后无法自拔。既有成年人的沉稳,又不失孩子气。”
很多年前眼前的这个女孩给我的观感并不好,现在看来也许当初错怪她了。
“所以,在知道他休假快结束,第二天要去重庆出差的那晚,我没有回寝室。那也是我第一次没回寝室。”
她开始沉默起来。
我举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她,突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也许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但这感觉又确实存在。
“我是不是很随便啊?”她回过神,笑着问我,眼里好像含着泪。
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干了杯里的酒。赞同固然不对,说没有又显得太假,毕竟当初我们几个人确实是这样觉得。
“你能给我说说他的事吗?虽然早就放下了,可还是有些好奇。”
“从哪里说起呢?你是要听我和他喝到吐血吗?”我笑着问,想让氛围轻松一点。
“丢人的事就不要说了,随便说说其他的吧。”
“嗯,磊哥是真的聪明。金老师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团队里五个人,磊哥和他高考数学都是满分。”
“你们都这么厉害吗?”她抚着额头感叹道。
“另外,磊哥的围棋很好,据说是校队主力。还有就是磊哥的酒量也很好。”
“哈哈哈哈,酒量这个我知道!”她举起手,故作欢快的说。
“有一次我们喝了通宵的酒,然后紧接着踢了早场的足球。这个故事你不知道吧?”
“这个不知道,快说说看!”
“他踢球也很厉害。喝了通宵的酒之后,磊哥还是第一个进的球,然后他换了替补。他把湿透的球衣给到替补,没过几分钟,替补又跑到场边要求换人,说像是醉了酒,头晕得很,还总闻到一股酒味。”
“哈哈哈哈,你们那是喝了多少酒啊,球衣上都是酒味?”也许是觉得我说得并不怎样,她接着说:“算了,还是我来说吧。”
“他去重庆的第二天,我实在忍不住想去见他,就找理由和学校请了假,买了当天的机票跟着去了重庆。我之前其实一直都是个挺乖的学生……”
“那天磊哥和我们说有个小女生要来找他,我们开始都还不信,谁知晚上真看到一个小女生拎着很大的行李箱在公寓门口等着。”
“我现在都还觉得当时的自己很疯狂。还好,你们都是好人。”
这张好人卡虽发得有些突然,我还是受得坦然。从那段经历看,我们确实都算得上是好人。
那时我们长期外派,磊哥、金老师和我,三个人合住一个三室两厅的公寓。主卧理所应当是磊哥的,我和金老师各占一个次卧。公寓装修得很简陋,房间里的木板床轻轻一动就吱吱呀呀地响,客厅里堆满了喝完的山城啤酒瓶。
“你们那时候一定不喜欢我吧?”她问。
我笑了笑,说:“是不怎么喜欢。一方面我们觉得随便得有些难以置信,另外又害怕你会缠着磊哥。”
“我知道。所以第一天晚上吃饭,那个是不是叫Kevin的,就问磊哥小吴什么时候回国,回来他准备怎么办。”
我想起来确实有这件事。Kevin和磊哥认识更久,关系也更近,这从最后我们借钱给磊哥的金额上也看得出。至于小吴,她是磊哥的正牌女友,我们都叫她大嫂,人很漂亮,身材修长,当时正在国外留学。
“看他的表情有些尴尬我就知道不对劲。晚上我问他小吴是谁,他倒也没瞒我。那晚我一会觉得自己很可笑,一会儿为自己不值得,一会又觉得能在他身边,哪怕只多一刻也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抽烟,只得喝酒。
“原本想拎着行李就走,再一想问题也不在他,我早就该意识到的,之前不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接过我递的烟,凑过头,把烟点着,“彻底放开之后也就好了,然后在你们公寓又住了近两周。哎,那房间的装修真的太简陋。”
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缘故,说到这里时她的脸变得很红。回想那一两周的日子,对我和金老师而言真的是煎熬,回到公寓就待在自己房间,出门都要穿戴整齐,洗漱也要小心翼翼,最令讨厌的是会发声音的床……
“那段时间,你们白天上班,我出去玩。我像是着了魔一样,去洪崖洞的时候在想他,逛南山的时候在想他,在洋人街的时候也在想他,就是在他身边的时候还在想他。”
我这人并不适合与别人敞开心扉地聊天,她的这些话让我不知所措,只得低头喝酒。这和当时我们的理解偏差很大,我们以为她只是个贪图玩乐的小女孩,哪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感情。
“我一直觉得你们那群人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你们是不是也有担心他被我给缠住或是敲诈吧?他可能也这样想过。有一天他忍不住问我这么久不去学校会不会有问题,我骗他说我已经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当时可把他给紧张坏了。”她在笑,神情里透着落寞。
喝了口酒,她接着说:“那时我觉得很难受,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还是心疼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我们沉默了一会。
“你还记得他那年的生日吗?”她突然问道。
“记得,那年生日很热闹。”我说。
“也许该感谢那个生日,让我开始有一点清醒。那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回到房间,他滋滋地给我看他收到的礼物。我很好奇,一直对物质没什么要求的他,什么礼物能让他那么喜欢,甚至是爱不释手。”
“那是一个很大的乐扣盒子。他把它抱在床上。打开后我才发现里面是各种香烟,还有几粒糖。他把糖给我,然后咧着嘴,笑着告诉我这是客户公司很多女孩给他带的各自家乡的特产烟,每人一包才凑成这样一大盒,拿到手的时候上面还铺满了糖。他说当时哭笑不得,糖这东西他一年也吃不上两颗。他当场把糖分给大家后才发现下面藏着的烟。”
我也记得当时办公室里的场景,一群小女生围着他,等他当面拆开礼物。当看到藏在盒子里的香烟时,别说磊哥,就我们几也都是激动不已。向来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磊哥看到我们的眼神后,立马盖上盖子,抱着盒子狂笑着落荒而逃。
不知不觉,酒杯又空了……
第四杯 响21
这回换的是响21,她说这是她能请我喝的最贵的酒。
我不知道具体价格,只觉得确实非常的好喝,相比之前口感更纯,余味也悠长。烟酒的好坏就像是巧克力,优质的相对都会顺滑香醇,回味悠久,而劣质的则会口感较差,甚至吃完后会觉得有些残渣。
她的酒量我不清楚,但能感觉她的状态比我要差一些,我很担心她会喝多。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从一开始我们都在刻意回避着我俩到底是什么关系的话题。有些问题想问不敢问,我怕问了也许就散了。他太受欢迎,玩心也重,对他而言自始至终应该都是玩玩。既然是玩玩,我又何必让他知道我是认真的。”
“我不想这样说,但事实就是磊哥更适合做朋友,对谁我都这样觉得。”
她没搭理我的话,继续说道:“那些礼物只是一方面,让我知道他的魅力不只是我懂得欣赏。还有就是他太洒脱,洒脱到对未来没有一点规划。”
她看了我一眼,也不在乎我的反应,接着说起她和磊哥的故事。
“几乎每个晚上,他都会在床上打开电脑,在网上赌场玩着百家乐。开始时我会陪着他,甚至和他一起对着屏幕叫着牌,一个晚上输赢几千或是上万。他乐此不疲,而我没过几天就感到厌倦和恐惧。我厌倦的不是他,是当时那种生活状态。欢乐到虚无,人就像是漂浮在灰色天空中的浮萍,混不着力,也看不到未来,感觉心慌和透不过气。”
“他是那种只要见一面就能让人爱上,又是那种不用到一周就能让你绝望的人。我真没怎么后悔,只是开始想要离开。真的想到要离开的时候呢又有些心有不甘,所以我就和他说,来重庆时因为出门太匆忙,门敞开着没关好,结果我的小狗跑丢了。我想要他给我买一只萨摩耶做补偿。”
我知道这件事,磊哥问过我们该怎么去买一只小狗。知道原由后,我们都觉得这个女孩很奇怪。就算是要钱,也不该编一个这样蹩脚的理由,何况一只狗才值多少钱。
“你的狗真丢了?”我忍不住问。
她笑着说:“没有啊,去重庆前我根本没有狗。”
她把手机开到相册后递给我看,很多照片里都是一只雪白的萨摩耶。
“它叫小石头,今年九岁。虽然是我讨来的,但也算是他送我的吧。”
我再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夸赞起小石头的帅气和可爱。
“后来我就回来了,他也没挽留。”她抬起杯子,透过灯光看着酒,“这几年,我慢慢喜欢上威士忌。它有太多的味道,有些味道很让人熟悉,比如身上的烟草和汗的味道。他出差回来后也联系过我几次,我克制着自己,找着各种理由回避,几次之后他也就不再联系我。再听他的朋友说起他时,他已经出国了。
她就这样看着我,像是在等我说些什么。
“项目做完他就跳槽去了一家国外的公司,我们的团队也在那时解散了。”自他出国之后,与磊哥有关的事情我了解的也并不多。“出国前,我们送了他一个月,差不多每晚喝酒。以至于他真的离开的时候我们都感到庆幸,他再不走,我们的身体真的扛不住。”
“哎。”她叹了口气。
“他到美国后,一开始我们视频拼酒。和他视频的时候看到,他背后的一堵墙壁前堆满了喝完的啤酒罐。”
“挺难为他,那么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去了国外。“她想了想,说,”当初有你们在身边,他还能克制。一个人去了国外,真难想象会怎样。”
“我们也这样说,美国可是有赌场的……”我有心维护磊哥的形象,可也不想瞒着她。
“他还好吗?”
“应该不好。出国没多久,他开始向我们借钱。在国内时你知道的,只要一起出去,无论吃饭喝酒还是游戏打车,大多都是他买单,我们要抢着付钱他还不乐意。就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开始问别人借钱,当时至少我是觉得很难受。”
她问:“那你们借了吗?”
“借了,有多有少。”
她继续问道:“他还了吗?”
“有些还了,有些还了部分。”
“我看他的微信你没有回复?”
“不知道该怎么回?“我说,“他能群发消息给到我,我还是挺开心的,哪怕是借钱。只是,钱真的不能再借。我们想帮他,前提是不能继续赌啊。”
“我明白。”她伸了个懒腰,仰头看着天花板,过了半晌才强笑着对我说:“我是不是该庆幸,当初的主动离开。”
“你结婚了?”她看到我左后的戒指,问。
“孩子都读两年级了。”我笑着说,“你呢?”
“也许快了吧,还没想好。”她说,“他挺好的,不抽烟,没有必要的话也不喝酒。”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忘记了他。昨天看到他的微信,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这才麻烦你过来聊聊。谢谢啊!”
“哪有,还要谢谢你的酒。”我说。
“我认识的那个他,很多年前就没有了吧。”
她仰着脖子躺倒在沙发上,不再说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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