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烟

1

丁零零，丁零零，手机响声划过深夜的寂静。半梦半醒，她在黑暗中接起电话，“喂。”

“你睡了吗？”

“嗯，刚睡下，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今天又要喝很多吗？”

“嗯。还好，没事。”

“少喝点，喝太多，明天头疼。”

“知道了，睡吧。”

“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对话，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简洁。

她挂了电话，想不起，这样的夜晚，已经多少个。只是今晚，他会忽然打来电话。

他挂了电话，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给她打这个电话。

她躺在黑暗中，月光从主卧的飘纱窗帘洒到床上，黯淡，清冷。天花板上是欧式吊顶，中间是圆形，四周是正方形，木质厚重，线条起伏，众星拱月般地衬托着中间的水晶吊灯。微弱的月光，折射在水晶灯的吊坠上，有点像萤火虫般，闪闪。

为了这套装修豪华的房子，他必须不分黑夜地喝酒，应酬。

他向她求婚的时候发誓，要给她过上好日子，不要再一年搬家十次，也不用她再去看别人的脸色。

2

“老板，我，能拿一根中华烟吗？” 她怯怯地问，声音被周围敬酒猜拳的同事的音浪掩盖。

没有人注意到她，老板正在接受同事们的敬酒。而她，呆坐在座位上，看到饭桌转盘转来一包中华烟。

彼时的他，刚进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他们刚刚一起租了一个城中村的小房子，厨房厕所同另一个租客共用。因为职务低，晚上基本没有应酬，他最喜欢去她上班的地方等她，接她一起下班，回家一起做饭。两人的工资刚好够房租，交通和基本生活费。日子简单而快乐，晚上可以相拥而睡。

那年春节年会，觥筹交错中，她只对桌上那盒中华烟感兴趣，因为他同她说，中华烟是贵烟，他一直想试试，但又不舍得。

餐馆的包厢里敬酒声此起彼伏，男同事们同老板正喝得起劲，电视上放着卡拉OK歌曲，《相思风雨中》。她的声音那么微弱，那包中华烟已经被转到了吃饭桌的那头。她的目光一直在烟上，连老板走到跟前都没有留意。

“想什么呢，小周，怎么不喝酒不唱歌啊？”老板一身酒气站在她身旁，红光满面，本来很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一条线，一只手忽然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她像被电到一样，身子一缩，站了起来。“老板，我能拿一支中华烟吗？”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大声地问。

“哇！”周围的男同事借着酒气大声喧哗起来。”别看小周平时不做声，原来也喜欢这个。”

人群中的她，脸通红，尴尬得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我，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想解释，又不想解释。

老板微醺中看出她的窘迫，便挥了挥手，“小周，你会唱歌吗？来，别理他们，我们来合唱一首吧。”

众人看到老板提出要唱歌，连忙把注意力转到卡拉ok点歌机上。她感激地看着老板，“我不会唱歌，不好意思，老板，我有点头疼，想先走了。谢谢今晚丰富的晚餐，祝新年好！”忽然笨拙地道别，她生怕别人看穿自己的心事。

3

挂了电话，他坐在车里，等着助手从卡拉OK厅里出来，脸上淡淡的唇印还在。

今晚的应酬非常重要，吃了晚饭还要去卡拉ok包厢，明天一个重要的投标就要开标了，客户的大老板对他的助手很感兴趣，吃饭时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敬酒时非要他助手多喝三杯，喝到她目光迷离，才心满意足地拉着她的手说，“董小姐好酒量！”要不是后来的敬酒都是他帮着喝，助手怕是已经趴下。

吃完饭大老板主动提出继续去唱卡拉ok, 董小姐作陪。昏暗的包厢中，大老板提出董小姐坐到他身边，趁着酒劲，边说话边捏她的手，他看见了，连忙出了包厢，同卡拉OK的经理做了安排。不一会，几个穿着妖艳的性感女子鱼贯而进，两个画着浓妆的女子在大老板的两边坐下，边坐还边依偎着他，靠着他的耳边，娇滴滴地说悄悄话。他的助手如释重负，挪到一边，惊魂未定地连忙喝下几口清水。

大老板马上进入角色，同女子们开心地喝酒唱歌，他时不时举杯示意，或为老板的歌喉鼓掌叫好，配合着包厢的气氛。就在他手里举着杯子发呆的当儿，身边忽然传来一阵香气，他抬头看，助手正在专心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包厢顶上转动的彩球，忽明忽暗地闪过，她的眼眸流离，双唇轻动，想说话，却没开口。乌黑修长的发，像瀑布一样，散在胸前，仿佛爬墙虎，抓着他的心。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地握住了他的手，纤细，冰凉。他想推开，可居然握得更紧。

4

“我送你回去吧，小周。”老板见她要走，就提出送她回家。她像受惊的鸟一样，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男朋友就在附近，他马上就到了，我们一起回去。谢谢您啦。”

老板把桌上的中华烟塞到她手里，“给你，过个好年，祝你得偿所愿！” 她握着那包烟，忽然想哭，忍住眼泪，连忙大力地点点头，飞快地跑出了餐馆包间。

她的他，正在餐馆外，一边跺着脚，一边搓着双手。 看到她跑出来，笑着迎上去，“不是说还要半小时吗，怎么这么快？”

她把中华烟递给他，“给你，好东西呢。走吧，我们回家。”说完，亲了亲他的脸颊。他看到手中的中华烟，两眼发光，“哇，发达了。中华烟啊，太好了，来年要发达了！走，回家去。” 他搂着她，哼着小曲，走在夜色中。

5

趁着卡拉OK包厢的猜拳声，唱歌声，她偷偷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他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沉默中答应了。

她开心地去洗手间，他向老板辞行，出门启动了车，在车上等她。

这是他的第一次，第一次答应去别的女人家。心里忽然没了底。等待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什么原因，他居然拨通了她的电话。她从来不问他去了哪里，同谁去，什么时候回家，回不回家。

没说几句话，但是他的心忽然揪了起来，就像，左手忽然扇了右手一下。

“这是我家地址，离这里很近。”她上了车，两人一直没说话，气氛有点奇怪。到了她家楼下，她拨弄了一下头发，害羞地递过去进地库的门禁。

他忽然把车停下，认真地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应该找一个值得你爱的人，一定会找到的。把一个女人变成自己的女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是，对于另一个女人，是很痛苦的事情。我希望得到快乐，但不能面对她的痛苦。你走吧。”

她愣住了，咬着唇下车了。

他长叹一口气，轻松了很多。又拨通了她的电话。响了一声，她就接了。“又怎么了？”

“没什么，想你。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