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芳香的情感

诗是芳香的情感

　　                 

作者：范坚平

　　

读女诗人星儿叶子的作品，面对“哲思与柔情的生活时空”这个中心句，我觉得可以把哲学家尼采说过的“诗是芳香的哲学”，稍微修改成“诗是芳香的情感”，此处，我不是说星儿叶子的作品没有独自的哲思，而是突出她文本中抒情的特色，是指她的诗歌在抒情技法上更加独具一格。星儿叶子作品的哲思更多的是蕴含在对生活时空的抒情性描述中。如她的重要作品《我是你卑微的土壤》——

　　　　

　　《我是你卑微的土壤》

　　

　　我是你卑微的土壤

　　高山扎根在我的身躯

　　大海激荡在我怀中

　　森林、庄稼和牛羊

　　我是你万生万物的土壤

　　你的风云与四季

　　你的战场、铁骑、大漠与驼铃

　　飞天的霓裳飘舞

　　你的血与火

　　你的优雅的歌吹与笛曲

　　细腻的肌肤，赤裸的臂膀

　　汗水里永不干枯的渴望

　　沉落了又升起的历史的胸膛

　　你的坟墓和纪念碑

　　史册、诗书、你的文明的河流

　　荡气回肠的泪水

　　真实的和虚幻的形迹与灵魂

　　我是你忠诚的土壤

　　吞咽收藏掩埋发酵

　　你的悲剧与喜剧

　　消失了

　　我的时间、空间、词语和概念

　　我只是你脚下亿万年的沉默

　　

　　此诗的题目“我是你卑微的土壤”就充满了哲思的底蕴。这是一首气势恢宏之作，诗中充满大气磅礴的诗人情怀。题目中的“卑微”其实指的是大地宽厚的承载性和容纳性，与作品中宏大的时空抒情对象形成形象而有力的承载融合关系。题目中的“我”和“土壤”是同一关系，与抒情对象的“你”共同构成多维立体化的表达空间。“我”和“你”在这里不是人的代名词，而是包含着历史的，地理的，民族文化的，大自然的叙述表现对象，这种大比例使用大词的作品在当下诗坛比较少见，特别是出自于女诗人的笔下。女诗人星儿叶子有许多用抒情笔调来探索哲学形而上思考的作品，如《大地行吟》 、《望星空》 、《毕竟我的天空是自由的》 、《原谅我总是停留很短的时间》 、《我们通常只看到事物的表面》等等。

　　

　　诗感动读者的力源于诗内部，多个方向的力合成内在张力。诗构成谜题，对于被讲述和揭示的事物，也不能完全阐明，内心经验造就意义。“我的时间、空间、词语和概念/我只是你脚下亿万年的沉默” 。展开想象的翅膀，抽象的事物变得具体，诗人运用多维的视力和精确的舌头，使生命重获自由，释放出精神灿烂的光芒。再读星儿叶子的作品《毕竟我的天空是自由的》——

　　　　

　　《毕竟我的天空是自由的》

　　

　　毕竟我的天空是自由的

　　它缀满了无数的星辰

　　明明暗暗，大大小小

　　它们自由地闪烁

　　自由地呼吸

　　自由地睡眠

　　

　　谁诞生了

　　谁消失了

　　谁又曾留下美丽的弧线

　　都波澜不惊

　　浩渺安然

　　就这样静默着

　　和谐着

　　已不知亿万万年

　　

　　仰望的眼睛依然在仰望

　　爱恋的眼睛依然在爱恋

　　飞翔的梦想依然在飞翔

　　　　

夜幕降临，星儿叶子从星星闪烁的夜空看到人间的悲欢离合，作品通过通俗、鲜明的意象语言展现了人世间的生死轮回——“谁诞生了/谁消失了/谁又曾留下美丽的弧线”——这种追问，在古代诗人李白作品中也曾有过：“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在生生不息的生命轮回中，诗人能通过作品的存世，留下“美丽的弧线” ，从而达到一种与时空永恒存在的生命自由。星儿叶子擅长运作连环的动态意象，通过叙述者视角的快速转换、哲思与柔情的隐喻，来传达她丰富而阔大的生命情怀。

星儿叶子独特的诗写特色体现了她娴熟的诗歌写作技巧。欣赏一下她的这首对生命荒凉与坚韧共存本质进行探寻的作品——《那些还站在风中的人》

　　

　　《那些还站在风中的人》

　　

　　亡故的，消失的，归隐的

　　这个世界很容易变得荒凉

　　是它们遗弃了世界，

　　还是世界遗弃了它们？

　　没入衰草寒烟

　　春天里已不再抽枝发芽

　　消逝是多么容易的事

　　它不是罪过

　　只是苍凉而无力

　　色彩如此暗淡

　　

　　那些还站在风中的人

　　要怎样的心

　　才能消解万千荒凉于无形

　　　　

　　诗可能会呈现出失音的伤口，而文学创作一定是诗人思考生存时空，消解个人生命不能永恒的清醒剂，倒装句：“这个世界很容易变得荒凉”是因为随时随地存在着“亡故的，消失的，归隐的”人事物。而这种消亡是我们要面对的人生常态，无论何种缘由，何种形式的消亡都不是罪过，但它们确实让我们感知到了生命的荒凉感和无能为力感。但是同时，生命的本质又是坚韧的，“那些还站在风中的人”隐喻“与命运抗争的人” ，“那些还站在风中的人/要怎样的心/才能消解万千荒凉于无形？”传达出了诗人对生命坚韧的热情肯定与深沉赞叹之情。

　　

　　作家成为人类的文化媒介，除了关注自身的存在，也探索个体与世界的关系。诗人试图用诗歌语言去解读生命存在的意义，探寻个体生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写作是对自我和世界的探索，也是对个体和集体存在的探索。

　　　　

　　《我和我的名字》

　　

　　我有两个名字

　　一个印在身份证上

　　一个缀在我诗文的后面

　　我常常忘记它们和我的关系

　　我把它们派出去

　　替我做着两件事

　　吃饭和做梦的事

　　它们守卫着我的大门

　　相对于它们的忠诚和勤奋

　　我是一个懒散者

　　

　　我不愿它们来打扰我

　　有人叫它们似乎也与我无关

　　渐渐地我成了独立于它们的第三者

　　我在自己的屋里摆弄自己喜欢的事

　　或者在太阳下散步

　　把它们丢在尘世里

　　似乎离我很远

　　

一切艺术的表述语言无不源起于艺术家所在的文化环境与生存土壤。诗文体与其他语言文学文体不同之处是叙述结构简约，客观表面的凝缩和抽象思维的回撤是诗歌语言体现诗性的捷径。哲学思考题的“我是谁”在星儿叶子作品《我和我的名字》一诗中处理得诙谐幽默，从开头的口语叙述：“我有两个名字/一个印在身份证上/一个缀在我诗文的后面” ，演绎出：“渐渐地我成了独立于它们的第三者” ，洒脱面对名利的人生态度，的确值得越来越商业化的时空中生活的人们效仿。其实，一个诗人，或者一个人，都需要一种人生的态度和观念，这种态度和观念的终极指向是生命自由，所有文学艺术家终其一生所探寻的也正是这个命题。

星儿叶子的诗歌除了思考形而上主题的作品，也有许多关注周遭现实的大爱题材的作品，如《捡拾垃圾的女人》——

　　　　

　　《捡拾垃圾的女人》

　　

　　我站在二楼的窗口看到她

　　她正在墙角的大垃圾箱边忙活着

　　用一支钩子不住地掏出里边的废物

　　然后捡出饮料瓶、易拉罐、纸片之类的东西

　　放到她的编织袋里

　　她掏啊掏，好像那是个金矿

　　外面正下着小雨

　　她好像没有察觉

　　她的每个动作都那么投入

　　她捡起每个瓶子的时候

　　甚至充满了喜悦

　　我看着她忙活

　　竟然忘记了离开

　　

　　新历史学指出：个人历史和家族史更靠谱，因为社会是由家族组成，家族是由个人组成的，教科书上的历史不能分解出家族与个人历史细节，而个人史琐碎却更具体真实，教科书的历史学也是修辞学的分型。

　　

　　《捡拾垃圾的女人》体现了星儿叶子作品柔情的特质，作品的大爱精神是通过对捡拾垃圾的女人的白描展示出来的。作品结尾“我看着她忙活/竟然忘记了离开”非常耐人寻味，从关注弱势存在者到反观自己，使得作品的意蕴变得立体起来。一个小故事、小场景也变得温馨柔情起来了。

　　《躺在我的文字里吧》

　　

　　躺在我的文字里吧

　　这是最可靠的留存

　　时光之水漫过太多鲜艳的风景

　　红艳的花朵渐渐褪色为惨白

　　我们站在风景之外，又站在风景之内

　　我的一些歌咏，你的一些歌咏

　　那些晶亮的字符执着地在风中摇曳

　　摇曳着春天的花朵，娇美的容颜，动人的情节

　　如水的眼神存在过吗？

　　激越的青春就留在了那座青翠的高山之上

　　我轻轻触摸那些柔软的文字

　　每一粒都贮存着饱满的汁水

　　生命的汁液转换了一种形式保存

　　它不断地显影，浸润，搅动静夜哗哗作响

　　我在遥远的时光里存在

　　你在神秘的星光下闪亮

　　我们融于文字之河，化作古老的鱼

　　自由游荡于过去、现在和未来

　　永不枯竭的河流

　　我们站在大地和天空

　　我们站在河流之外，又站在河流之内

　　我们掀动浪涛的喧响，又按下波光的寂静

　　我们止息了呼吸，我们又呼吸不止

　　我们踪迹全无，我们又无所不在

　　躺在那条河流之上吧

　　我的，你的和他的

　　它翻卷而来又翻卷而去

　　又翻卷而来，永不止息　　

　　　　

星儿叶子的作品《躺在我的文字里吧》表面看是大调的抒情基调，细细审读才发现，哲思的成分丝丝入扣。这是一首含蕴非常丰富的诗歌，需长篇大论与之相匹配，在此不细谈。

星儿叶子是用心写诗的，她已经积累了非常丰富的诗化经验，作品的语言和形式千变万化，能驾轻就熟地把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纳入她的诗写之中，精准而形象地巧妙传达出她的生活感悟和生命体验，委婉而感性地表达出她内心丰盈的情思。诗歌乃心中事物，诗似乎是“心”的意思，“心”的回忆如同祈祷或礼拜仪式，只有人类能够自省，宗教和哲学在不同时代对不同人们试图作出确定回答，科学试探性地尝试各种片断解释，而语言艺术则能扩展人类对存在时空的细微理解力。

　　

“诗是芳香的哲学”与“诗是芳香的情感”都源自生生不息的生命状态。如彭西犁的作品《生命寂寥》和星儿叶子的作品《生命孤独》 。

安东尼•伯吉斯给文学概括为：“对言语的美学探索”。的确，写作仅仅从那里开始，美学手段能表达这种探索。写作是否有趣味，在于生活能不能有滋有味，但是，生活又不等于文学作品。仔细阅读彭西犁和星儿叶子的作品，我相信，读者一定能得到启示。

　

诗人帕斯说过：文本总是同一个，每次阅读又各不相同。每一次阅读都是一个有日期的经验，通过文本否定历史，通过否定又重新被插入历史。变化和反复：阅读是阐释，是文本的变动，在这变动中，文本被实现，被重复，而且吸收这变化。

最后，我祝福幸运而与星儿叶子的诗歌结缘的朋友们，祝愿大家徜徉在诗人精彩的作品里，一起体验生命，品味人生。

2019年元月于深圳　

　　（作者简介：范坚平，笔名莫测，著名诗歌评论家，现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