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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同床异梦(4)

九、同床异梦(4)

作者: 孔己乙 | 来源:发表于2022-04-07 07:29 被阅读0次

回到幻境市的第二天早晨,接到了王九旦的电话,通知他去取录取通知书。电话那头语气很复杂,一时难以判断。莫名没有表现出兴奋,也没有向王九旦致谢,只是答应了两声,便挂断了电话。他想象着电话那端疑惑不解的神情,想要发笑,却没有笑出声来。

坐在旁边的唐柔却是激动万分,从笔试到政审结束,期间莫名经历的一切,她都知道,这张录取通知书来得实在不易,她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便抱着莫名的脖子胡乱亲起来,末了,手便向下滑去。莫名表现却很平淡,他看着女人的兴奋劲儿,不明白女人何以如此。

庆祝过后,唐柔掏出一沓钱递给他,告诉他去取通知书时,给姓王的买点好的水果,到了那多说些好话,好好谢谢人家,说不定上班后,就在他的手下工作呢,不把他哄开心了,以后工作也不会顺利!这个在短时间内就在交际场里锻炼出来的女人,对这些事情已经了然于胸了,而这个迂腐木讷的大男孩却无法适应。

莫名看着女人递过来的钱,没有接。女人有些急了,塞到他的兜里,帮着他整理好衣服,催促他快点去,一面收拾着出门去上班了。

莫名实在不愿再去看王九旦那副嘴脸,他没有用唐柔给的钱买水果,而是买了一副太阳镜戴上了。

他戴上了太阳镜,在镜片后面,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幻境不是了幻境,是涂了颜色的另外一个城市。来往的行人身上也都涂了颜色,分不清是人是妖,形容古怪,却一面感觉着这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到了,姓王的很客气,让了座,沏了茶水,一面取通知书,一面关心地问:“眼睛受伤了?”

“做了手术。”莫名从未说过谎言,但他想这并不是一句谎言。

“看不清吗?”姓王的疑惑不解。

“看得太清。”莫名很严肃。

“这——”姓王的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即使再蠢笨的脑壳,经历了这么久的人事纠缠,也多少会伶俐一些了。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有这般锐气,事先没有防范,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寻了半天话头,不知如何反击,一扬手,把通知书扔在莫名面前,一脸的铁青,气呼呼地说:“下周一来报到。”

莫名拿起通知书看了一眼,折了,揣进兜里,起身离开,没有说一句道谢的话。

走在街上,他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来往的男女仍然分不清是人是妖,形容古怪。似乎身体很轻快,走起路来,步子迈得高而且稳。走着走着,脸上有了得意的神色,两旁的建筑仿佛向后倒去,竟张开双臂,感觉里是要飞起来了。

到家的时候,他拿起电话,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父母和他的亲戚朋友,可是他并没有去拨电话,他看着仅有两行字和一个鲜红印章的白纸发呆。末了,放下电话,把通知书重新折好揣进兜里。

他觉得很累,想睡上一天一夜。这样想着,脱了衣服,上床躺下,竟真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周围有人在走动,仿佛是陌生人,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怎么也睁不开,越是着急,越是睁不开,眼睛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他急得坐了起来,用手扒开了眼睛,看了一下周围,并没有人,心放下了,“扑通”躺下,又睡了过去。

感觉像是在跑,周围有十几个人一起跑。这些人,他仿佛并不陌生。是了,在酒果家的院子里,就是这些人。他看了一下自己,奇怪竟混在他们中间。他想不明白,也来不及想,只是跟着向前跑。前面有一个带队的,他觉得背影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人回头招呼他们跑快点时,他终于看清他的面目,心里一惊,原来是王九旦,嘴脸依旧狰狞。他不知道姓王的要带他们去干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跑。

终于停下了,奇怪这个地方也这样的熟悉,猛地想起来,原来是酒果的家。他不明白姓王的带他们来酒果的家干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哭,这哭声也很熟悉。他走过去,看见栓子正坐在地上抱着一截黑木炭放声大哭。他揉了揉眼睛,看清那不是一截黑木炭,而是一个人。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想起酒果,难道栓子抱着的是酒果?他的双腿开始颤抖,正在慌乱之间,姓王的断喝了一声:“拆!”十几个人呼啦一下子冲到房顶,有人向下扔着瓦页,一页,两页,三页,四页……有人向下抛着茅草,茅草漫天飞舞着,迷了他们的眼,也顾不得,有人抡了镐头砸墙,不时向手心里吐唾沫,砸得很起劲儿,配合着口里的号子,一下,两下……

似乎有人在叫他过去帮忙,他丢开栓子,向那人走去。那人双手正扳着一截断墙,向他努了努嘴,要他帮忙一起把断墙推倒。他抡了两下胳膊,双手搭在墙上,听着那人的号子:“一,二,三——”“轰”的一声,墙向里倒去,顿时烟尘大起,呛得他的脖子里嗓子里发痒。那人欢呼起来,要和他击掌,庆祝适才的胜利。他麻木地举起双手,瞥见栓子正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了泪,满是仇恨。这仇恨的目光让他心生恐惧,双手伸在空气里,忘记了去击掌。栓子突然像疯了一样向他扑过来,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眼睛里全然是红色的,像是两团火在燃烧。

栓子的手越来越用力,自己的脖子在变细,呼吸越来越憋闷,快要窒息过去。他想喊,却喊不出,用脚使劲儿去蹬,却蹬空了,身子如一下子跌进了万丈深渊,像一块石头急速向下坠去,眼看要撞到地面了,一个激灵醒来,睁开眼看,周围黑洞洞的,摸摸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心脏兀自跳得飞快,看看旁边,女人像猫一样卧着,发着轻轻的鼾声。

他起身披了衣服,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回忆着适才的梦境,感觉很真实,仿佛自己真的参与了那次强拆,这样想着,觉得酒果被烧伤,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越想越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刽子手,便开始痛恨了自己的可鄙。

终于恨到头痛,用头撞击墙壁,咚咚的响,疼痛仍不能减轻。翻出止痛片吃下去,头痛渐渐地退去。梦里的情景一幕幕在脑子里徘徊,挥之不去,每一个细节都那样清晰,他奇怪自己竟能把这么复杂的梦境记得这样完整。

终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从沙发上站起来,摸索到衣架,掏出录取通知书。是的,他没有开灯,长久以来,他喜欢上了这样寂静沉默的黑。他把通知书放在茶几上,又去厨房取了火机,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将要做出一个怎样的壮举。

他回到沙发上重新坐好,茶几上摆着通知书和火机,借着月光,又看了一眼那张只有两行简单的文字和一个鲜红的印章组成的录取通知书,苦笑了一下,想起了《红楼梦》中“黛玉焚稿”一节,再想想自己,倒觉得很有些风范了。

月光是那样的清澈,不含任何杂质。他闭上眼睛想了想,摇头笑了一下,终于,左手拿起通知书,右手拿起火机,“呼”的一下,点燃了。

“你在干什么?”唐柔一觉醒来,发现莫名不在身边,起先并未在意,过了一会儿,还不见回来,不知道男人在搞什么名堂,她越来越琢磨不透男人的想法了,便穿了拖鞋,想出来看个究竟。刚推开门,就看见莫名正举着燃着的火机向左手的通知书点去,她来不及制止,那张通知书已经化为灰烬了。

“你干什么?”女人抢到莫名近前。

“烧了,干净了。”莫名很平淡。

唐柔急忙去打开灯,看见地板上只剩下几片灰烬。女人控制不住情绪,向莫名大声喊着:“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净!干净了!”莫名想要解释什么,很多词汇涌到了嘴边:王九旦、栓子、酒果、强拆、公理心等等等等,可是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或许他已经心灰意冷,懒得解释了,单是低着头喃喃自语着。

“你——”唐柔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指着莫名,眼泪流了下来。

“你知道我在外面多辛苦吗?你就知道躲在家里面写小说,什么时候能写出个名堂来啊?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咱们就一直租别人的房子住吗?你知道我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啊!在这里,我连卫生都懒得打扫,打扫得再干净,还不是别人的房子?!你整天闷在屋子里写,写了又不能发表,发表了又不能拿稿费,你醒醒吧!现在写文字的多了去了,但人家都是有正当职业的,只是利用业余时间休闲消遣,谁个像你这样,当了正经事来做,一门心思扎在里头,你就让我一直这样跟你过下去吗?”女人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或许这些情绪在她内心中已经积压很久了。后来,莫名在忙着考试的事情,男人要寻正经事做了,她便把那些不满全都压下了。但是现在,全都泡汤了,男人还是这样的固执、痴迷不悟。她已经无法再压抑住内心不满的情绪,一下子全都宣泄出来。

“我热爱的是文字,不是稿费!”莫名抬起头,倔强地说道。

“现实一点吧!你热爱文字,文字能给你换来多少米多少油?家里的哪一样不是用我的工资买来的?”女人不再喊,冷冷地冷笑着。

“你——你不能这样糟践文字!”莫名有些怒了,从沙发上站起来,两眼通红,紧盯着唐柔,大声喊着,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女人发过脾气。

“好,我不糟践你的文字,你那么爱你的文字,你去和你的文字过好了。”唐柔看着莫名怒气冲冲的架势,并没有跟着发火,气色平和地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卧室去了,走得很平静,也很果断,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莫名听见卧室的门“砰”的一声,那声音如同响在他的心上,尽管那声音并不大。他望着透过窗子流泄进来的皎洁的月光,渐渐地冷静下来,坐在沙发上回味着唐柔扔下的那句话。他想女人可能已经厌倦了,上学的时候她把自己看得很神圣,会写小说,长得又帅气,她是真心迷恋自己的。可那是在校园里,而现实的生活,残酷得往往令人猝不及防,常常一针见血地戳破你美好的向往。当你还在回味的时候,它已把你拉进了现实的泥淖。文字的确不能给他带来金钱和权势,甚至连一粒米、一滴油都换不来,最起码眼前是这样的。有哪个女人愿意把一生都押在一个毫无希望的赌注上呢?秋喜看女人的眼光是不错的,女人现在接触的,哪一个身上的光环不比自己大呢?他没有怨怪女人的意思,但他也并不怀疑自己选择的正确性。或许是两个人的志向不同吧,也不能盲目地判断谁对谁错。或许女人没有想这些,这些都是自己臆想的呢!但不管怎样,他是不能留在这里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屋门,心里一阵疼痛,突然想起刚刚来到幻境时的预感,不料果真应验了。世事真是无常呢,他一边感叹着一边收拾着行囊,不过随身衣物和平时练笔的几十页稿纸。收拾妥当了,他想去推开门向女人道别,看了一眼那紧闭着的门,又是一阵剧烈的心痛。算了,还是就这样悄悄地走吧。他穿好鞋子,背上包,轻轻地拉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地带上门,一步一步向楼下走去,走得很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有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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