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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下班回来，难得见桌上摆好了饭菜，老公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比我回来得早，提前把饭做好了。
以前偶尔有这种情况，所以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直到临睡前我无意识地问他，咋没见你的车子？
我实是粗心，话问出口，没注意看他脸色，听他瓮声瓮气地答：“车有点小问题，放修理店了。”
第二天早上，我俩一起出门，自他开始送快递，很久没这样了，我还觉得挺浪漫的。
现在想来真是迟钝，一起往车站走的路上，我竟然还对他说，应该时不时这样一下，不能只顾低头干活，要像城里人一样学着享受生活。
记不清老公当时的表情了，想来一定比较纠结吧。
第三天回家仍然没看见车子，我才咂摸出不对，两天了，车不可能还坏着，而且如果车坏了，他这两天早出晚归地忙啥呢？
夏天，燠热，我问话也带着不耐烦，他窝在窄小的厨房里做饭，一声不吭，推开门我才看见，近四十度高温，他竟然穿着长衣长裤。
以前这会儿都是光膀子!
我拉他面对我，他一转身把我吓了一跳，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脸上现在伤痕累累，一只眼睛肿成一条缝，嘴角和耳边各破了一大块。
“咋了？这是咋了？”我扒拉他全身，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
02
起因是车子，快递车。
同事请假，老公临时负责一个新片区，像往常一样把车子停在楼下上楼送东西，七八分钟时间，车子就不见了。
车子丢了事小，关键那一车东西，最少几千块，加上车子钱，还有顾客的投诉，公司的处理，件件让人头大。
这几天他就是跑着处理这事呢。
罚款，赔钱，给顾客一一道歉，问同事借了些钱好歹把窟窿补上，他被公司辞退了。
他不敢告诉我，笨脑袋想至少把车子找回来吧，至少能给我解释成是自己不想干了，好过我问车子哪去了，他答不上来，由此再扯出别的。
老公不甘心，请事发地路口的商店老板帮忙调出监控，然后在小区门口蹲了两天，逮到了偷车人。
警察没到，他和小偷打起来，对方有帮手，他吃了大亏，车子没要回来，人还伤着了，小偷也蹿了。
警察记录案情，告诉他这种事实在太多，希望渺茫，他们让他先到医院看病，他怕花钱，找个私人诊所草草贴了些药回了家。
03
这不是我俩第一次受挫了。
自进城，这种事情经历过不少，每一次，我们都是忍气吞声。可能人穷吧，谁都瞧不起，谁看见都想踩一脚，我俩做梦都想赶快发财，飞黄腾达，好衣锦还乡，让父母家人另眼相待。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会找家人撑腰，我俩却不能。
我俩是私奔从家里逃出来的。
我和老公一个村长大，可以说青梅竹马，俩人学习都不行，高中开始偷摸谈恋爱。
我家条件不好，高中毕业我回家帮父母务农，过了二十，父母要拿我给残疾大哥换亲，我当然坚决不从，被父母打了一顿锁进厢房。
老公家条件相对好些，他当时和哥哥在外面打工，收到我托人送的信儿，悄悄回来接我。
月黑风高夜，接人私奔时。
他撬开锁，爹妈都顾不得告诉一声，我俩手牵手地，跑了。
从此，我俩就成了村里的“丑闻”。
父母找完婆家麻烦，又扬言和我断绝关系，老公安慰我，只要咱们混出人样，拿着钱回去，你看着，他们肯定还认你。
抱着这个目的，在城里一呆就是五年，开始是给人打工，文化少，只能干些粗活，经常受欺负，替罪羊当了不少。
为保护我，老公几次和别人打到一起。
出来前我的身份证被父母扣着，虽然出来后老公花钱让人给办了个假证，但怕查出来，远地方不敢去，只能在近处晃悠，能干的活有限。
每次受欺负，俩人抱头痛哭时，老公就安慰我，他给我画饼，说甭哭甭哭，城里怎么都比乡下好，如果不出来，你这会儿都被人卖到山里了，至少现在咱俩在一起，只要能吃苦，日子迟早好起来。
04
我俩在工地当小工，辛辛苦苦干到年底，包工头卷钱跑了，俩人在出租屋吃了一个月清汤挂面，嘴全烂了。
年三十晚上，别人家是灯火通明，鸡鸭鱼肉，有说有笑，我俩守着一包火腿肠和两包方便面，就算过年。
老公说，不能给别人打工了，得自己干！
过完年，我俩的第一个“事业”——串串摊正式开张。
买个二手车，添置了八个塑料框和两个炉子，两口大锅，还有十几个盘子碗，把摊子支起来。
之所以决定干这个，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活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加上我俩都爱吃，平常没事就琢磨吃，自觉这方面有特长。
每天早上出去采购，然后做准备工作，下午四五点出摊，直忙到次日凌晨，一天下来，辛苦是真辛苦，但是能挣钱。
这个活要干好主要靠两点——这是我的个人想法——一是汤要鲜，二是汁要香，我俩没别的门路，只能靠味道争取回头客。
我家的汤是用鸡骨、牛骨和猪骨混合熬制的，不吃菜，只喝汤也有人来，汁子是我综合自己平时的吃法，加上从旁家偷师，多次尝试、配比，综合调制而成，客人们尝了都说好。
一个带一个，回头客带回头客，生意渐渐好起来。
穷时受人欺，生意好了又有人妒嫉。
我们的摊子被城管收过，被对手掀过，我俩回家路上被人套麻袋打过，被人威胁“赶紧滚远”过，摆摊的地方先后换过三四个。
最惨一次，上客高峰，有人借故闹事，手一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迎面泼到我身上，老公年过来挡，第二碗砸到他身上，身上当时就起泡。
但是我们的眼泪，一次比一次少了。
可能哭得太多了吧，眼泪流不出来了；也可能是干活时汗流得多了，身体里能变成眼泪的液体就少了。
数钱算账的时候是感觉最美的，蘸着唾沫，把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抻平、压展，按面额分成摊，我数一遍，老公数一遍，数字记到小本本上，再算算存了多少钱，看着越来越多的数字，白天的委屈和身上的伤，仿佛也不那么难受了。
第五年我们带着钱回了趟老家，各给双方父母五万，换来俩人的户口本，领了结婚证。
在老家办的婚礼，娘家这边全是我俩自己的钱，父母说，他们能参加就是给我们面子了。
公婆到底心疼儿子，见儿子认定我，也就接受了，但我父母不一样，他们记恨我逃走，耽误大哥娶媳妇，婚礼上当着亲友的面，逼老公承诺，一年给他们多少钱，负责给他们修房子，一辈子帮衬大哥。
我的命还是不错的，父母无情，可遇上个好老公，我偷眼瞧公婆的脸色，就怕他们一怒之下站起来带儿子走了，好在，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父母说什么，老公都笑着应了。
婚礼过后，我们回城继续奋斗，除给家里寄钱，包括过年，都不怎么回。
我那时才知道，性格再好的人也是有脾气的，我父母的无情和苛刻真是伤到老公了，也让我们彻底认清了现实。
05
反正结婚证领了，以后也不打算在老家生活，爱嚼舌头就让他们嚼去！老公这么对我说，现在受一时之气不怕，只要咱们日子过好了，以后有畅快的时候。
大哥娶的嫂子很厉害，因为大哥残疾，嫂子一家都觉得吃了大亏，进门来动辙摔摔打打，不是拿父母，就是拿大哥，甚至拿孩子撒气。
她一闹，父母就找我，目的无非要钱。
我不禁担心，难道我真要负责他们一辈子？婚礼上当着那么多人话说出去了，现在说不管行不行？但是管，说实话，我们能力又不足。
这样折腾了几年，我算算账，花在父母哥嫂身上的钱足有十几万，虽然我们有了一点经济基础，但想到以后，还是头疼。
公婆悄悄带话，老公和我又回趟老家，我们带着厚礼请族中长辈做中人，当面向父母哥嫂承诺：
家里的财产我们一分钱都不要——我们那地方靠山，有山有水，小道消息说政府有意打造风景区，我的户口还在家里，如果真打造风景区，我还能分点钱，嫂子最近闹得厉害，据分析有这个原因。
走的时候嫂子得意洋洋地说：“白纸黑字写清楚了，打今儿起，这家里一根钱你们都别想伸手，我们也不亏待你们，以后你哥的事你们就甭管了，你们只要负责父母的生活费和以后的丧葬费就行。”
我心里暗暗佩服老公聪明，幸亏回来前他让我把那些耳环项链卸了，俩人穿的比村里人都不如，嫂子估计是看我们破衣烂衫，以为我们日子不好，怕我们回家分钱，急着和我们划清界线。
出门前老妈问我要钱，把我心伤了。我说留二百块钱路上用，老妈竟然不同意，把我手里的全部夺去，给我手上零零碎碎搁了四十来块，让我“从家里带点吃的，四十买车票足够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从家里走的时候，除了婆婆，没一个人送我们，我流着泪在心里发誓：以后，除非万不得已，再不回这个家。
06
不知道谁传的风声，老家人听说我俩在外面又混开了，一个个来打秋风。
我烦死这些人，白天做生意，孩子都是花钱请别人照管，这些人一来，又要吃又要喝，一个个大爷一样，陪吃陪喝还要陪玩，临走还得给带东西，买房子欠了银行几十万，他们你来我走的，钱包大大缩水。
更可恶的，老妈竟然把嫂子的娘家侄子让人带来了，说让我俩给在城里寻个工作，她哪知道我们的难处，我俩的工作还是自己千锤百炼闯出来的呢，虽说这几年在外面认识了几个朋友，但想找工作，找好工作，可能性几乎没有。
侄子一回去，老妈的电话就来了，她嗓门大，说话不顾忌，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管我在这边听着的心情，我听碰上旁边有嫂子的声音，夹枪带棒的，句句不离我俩没人情味，老公的脸色越来越不好，面沉似水，我拿着电话的手越攥越紧，唇紧抿成一条线。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暴发！我攒了多年的抑郁之气在这一刻全部暴发。
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我后来回想，那一刻我好像把头脑交由别人控制，第一句话出口，后面说得就很利索了，我喊着吼着说多年的委屈，我的声音大大压过那边的声音。
我以前真是太软弱了，事事让老公冲在前头，为我遮风挡雨，我自己不站出来，他毕竟是女婿，不好事事出头做主，只有我站出来，立住了，他才能挺直腰杆站在我背后。
我豁出去了。我想明白了。
以前不敢和他们彻底翻脸，是因为我对自己没信心，我总想着万一哪天失败了说不定还得回去指望他们帮我，我心里对他们有需求、有寄望，但一次次的事实告诉我，指望他们，想都别想！
不抱期望了，也就不怕了。
我话没说完，那边就摔了电话，后来有人“好心”地告诉我们，我妈差点被我气死，在院子里哭了三天，寻死觅活的，说生了个不孝女！
管她呢！爱咋咋吧。
老公担心老妈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名声受损，我说，没事，一会儿给她打点钱，她那么爱钱怕死没瞌睡，谁寻死她都不会寻死！
07
受家里的窝囊气，还要受社会上的憋屈。
生意越做越大，尔虞我诈不可避免。
以前摆摊开小店，对手手段简单粗暴直接，找找茬，打打架，严重的闹到派出所，生意做大后不一样了，所处的圈子和接触的人不一样，遇到的手段明显高端得多，有时候上当了，都不知道咋上当的，还傻乎乎帮人家吆喝。
敌人不只在明处，更多是在暗处，人前笑嘻嘻，人后下刀子。
可我俩也不是当年的我俩了，经历了一次次“战斗”的洗礼，我俩也从实心待人、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老实人，变成了会耍心眼、斗心机的生意人。
甚至对家人。
我们把生意场上的招数和套路沿用到家里。打压一部分，拉拢一部分。
老公家人对我们相对不错，我们就拉拢他们，他家和我家同住一村，老妈和嫂子败坏我名声，他们帮我说话，有个风吹草动，他们给我报信。
这世道就看谁有钱，有钱就有话语权，有钱加上心不坏，有手段，在老家几乎就是无敌。
只要你过得好，尤其比别人过得好，总有不服气不消停的，搁以前遇到这种事，我会气、怒、急，冲上去当面对质。
对方若骂，我也骂，对方动手，我也动手，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站得高了，所以看得远了，不屑和那些鬼祟置气。
老公想得开，他常说：不被人妒是庸才。
他让我反过来想，有人嫉妒你，有人恨你，有人盯着你，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你成功，至少比他们成功。
年纪大了，喜欢回忆，我常和老公在聊别的事时，说着说着就想起那些，忆往昔的峥嵘岁月，但我们想到艰难处不会再相对双泪流，顶多红红眼圈，感慨几句，互相劝慰几句，因为我们的心，现在着重的是将来。
人常说，同一件事，站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角度，想法和做法会完全不同，我现在知道这是真的。
当你到达某个高度，再遇到不公、不平，你会想：我现在很忙，我身价很贵，划不来和这种人浪费。
这样想就对了。
余生珍贵，你别浪费。
希望你贵，我也贵，现在贵，而且越来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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