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宅里,周立海的棺椁孤零零的放在大厅的正中央,周围挂着白花,棺材盖是透明的。周立海穿着老式的、陈旧的黑色雕花唐装,戴着圆帽,闭着眼睛躺在棺材中间。
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照片,任翊飞总觉得照片上那双眼睛好像钉子一样死死地瞪着他们这些闯入者。
白色的蜡烛滋滋燃烧,闪闪烁烁,忽明忽暗,蜡油滴在烛台上,一点一点的燃烧殆尽。
香炉里燃烧着三根香,任翊飞说不出是什么香气,只觉得香气浓郁,在大厅里面四散开来,但是却并不好闻。
大厅里面有不少人,他粗略看了一眼,大概有四男三女,这其中包括他的表姐周娅雯。刚才在门口遇到的律师并不在其中。
他们大多坐在沙发上,看似沉默,却能看出大部分人的心不在焉。周婉清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面坐着,低声啜泣。一个男人在一旁轻声安慰着他。
周娅雯低声喊了一声:“婉清,阿飞来了。”
沙发上的几个人用一种漠然的眼神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倒是周婉清瞬间站了起来,厚重的红木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阿飞!”周婉清激动地快步走到他面前,细细端详着他:“真的是你吗?李律师告诉我找到你的下落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
周婉清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任翊飞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伸出手去轻搂了一下周婉清,喊了一声:“姐姐。”
周婉清当即哭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透着梨花带雨的凄楚。
“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她伸手摸着任翊飞的脸,“你长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当年父亲不发一言就把你送走,我哭的眼睛都要瞎了。还好还能见到你……”
“都过去了。”任翊飞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以后我们时常联系就好。”
“对对!要常联系!”周婉清擦了擦眼泪,说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你姐夫,秦冠宇。”
任翊飞看着她身边的男人,喊了一声:“姐夫。”
秦冠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原来你就是阿飞!自从我认识婉清以来,就常听到她说起你!现在你们能姐弟重逢,就算了却她一个大心事了!”
周婉清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似乎在责备他。秦冠宇摸了摸头发,表情有些憨厚。
看到姐姐的生活过得不错,任翊飞心下一阵高兴。
“阿飞,”周婉清牵起他的手,把他牵到灵前,抽了三根香递给他,说道,“来给爷爷上柱香吧。真遗憾,你都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了。
任翊飞虔诚的点燃了三根香,跪下来拜了三拜,把香插到香炉里面。
这个古老的国家,讲究百年归老之后有孝子贤孙跪拜,守灵。他只是磕了三个头,不算吃亏。
祭拜完周立海,周婉清拉着任翊飞在一旁坐下,任翊飞也终于得以打量这座空荡的古宅。
在左手边古老的木制楼梯,走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年龄比爷爷还要大的红木家具安静的陈列在一角,在晦涩的灯光下露出猩红的色彩。雕花的窗棱隐隐的发出轧碎核桃的声音,白色窗幔在不安分地飘动。惨白的月光和影影绰绰的树影倒映进来,在纱幔的褶皱上慢慢显现出诡异的图案,就好像姑姑当年从塔楼上飘下来时候的样子……
这个宅子里似乎隐隐流动着不安的气息。
“姐姐,”任翊飞问道,“父亲呢……”
周婉清叹了口气,娓娓说道:“我对父亲当年送走你一事,一直心有芥蒂,上了大学之后就搬出了家,不怎么回去了。家里没有人,父亲晚年过的也孤独。半年前他患上了帕金森,行动不便,就住在了疗养院里面。”
任翊飞点了点头,心下有些惋惜。
他本来可以安享晚年的。
“你要是心中对他还有恨,就当不知道吧……”周婉清说道,“把自己好好的孩子送去孤儿院,他心太狠了……”
任翊飞打断她,不想纠结于往事,便用眼睛瞟了一眼屋内的其它人,低声问她:“他们都是谁?”
“哦,你离开家的时候还小,难怪不记得。”周婉清低声说道,“吸烟的那个是大伯,黑黑的那个是二伯,那个理着平头的,是二伯的儿子周子平,那个卷发的女孩儿是子平的女朋友,叫陈莎莎。
大伯和二伯任翊飞隐约有些印象,小的时候他们总是用或嫌恶或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姐弟。周子平则比他小几岁,当年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周博远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烟,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堆了不少的烟蒂,看起来有些烦躁。周子平则一直晃着二郎腿,一副心不定的样子。陈莎莎靠着他,在涂指甲油,间或和周娅雯交谈着什么,周娅雯好像是在玩游戏,时不时的抬头回她一两句。
除了周博达脸上带着些许阴郁之色之外,倒是一个个都挂在脸上的冷漠。
最终,还是有人不耐烦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宣布爷爷的遗嘱!”周子平敲了敲桌子,说道,“我们到底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
陈莎莎似乎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了,低声抽噎了起来,呜咽的哭声在这座宅子里面显得格外清晰与诡异。
“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晦气!”周子平没好气地斥责她,“死的是我爷爷!又不是你爷爷!你哭什么!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家,你就滚!”
陈莎莎还是个女孩儿,被人这么骂也不敢多说话,只能缩着脖子抽抽搭搭。任翊飞想到任晓晗,两人差不多年纪,心下便觉得不忍,刚想开口,就被周婉清拉住了。
周婉清对着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一个月就没有一天是消停的。他们就是这样的,别管他们。”
周娅雯面露不快,翻了个白眼,说道:“行了行了!一人少说一句吧!爷爷尸骨未寒,你们也不怕遭报应!”
“娅雯,你打的什么主意,别当我们不知道。”周博达一直没说话,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快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就赖在老宅里。嘴上说着孝顺爷爷,要伺候爷爷,把老爷子哄得一愣一愣的。老爷子要是真的分家产,怎么看也是你拿得多。在尸体面前还做戏,假不假?”
“小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娅雯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即用一双美目瞪着他,反唇相讥:“当初是谁赌博欠了一大笔外债还气死了自己老婆的?怎么,一个从来不尽孝道又被扫地出门的人,这个节骨眼上回来,是想分到多少钱啊?”
“我是你小叔!你怎么跟我说话的!”周博达黑脸道,“我是周家名正言顺的儿子!我拿回我那份家产天经地义!”
周娅雯冷笑:“就算给你拿到了,还是给你养不了老的吧?”
“咳!”周博远大概是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训斥道,“娅雯,你说话太难听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
周博达却不依不饶:“大哥,一家人那是说着好听。等到遗产都归了你们的时候,谁拿我当一家人啊!扫地出门都来不及!”
“真是够了!”秦冠宇终于忍不住开口,拉着周婉清就往外走,“我们走!这里的空气真是让人恶心!”
“站住!”
李时余从楼上走下来,声音冷冰冰的,似乎全无人气:“根据周老先生的遗愿,在遗产分配完之前,谁也不能离开这座宅子。”
秦冠宇问道:“我们不要遗产了,为什么不能离开?!”
“抱歉,这是周老先生的遗愿。”李时余和刚才不同,此时的他,脸上多了一副金丝眼镜,透着一股疏离感。“各位必须在这里为周老先生守灵满七日,七日之后我自会宣布周老先生的遗嘱。为了防止各位中途离开,各位的交通工具我已经通知人拖走了。”
“靠!不是吧!”周博达走到窗前,果然看到自己的车子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他看着李时余,狐疑道,“你把我们都困在这里,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周老先生做这个指示的时候,娅雯小姐也在场。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向她询问。”
周博达看着周娅雯,问道:“娅娅,这是真的?”
周娅雯点了点头,说道:“爷爷死之前,的确是说让我们帮他守灵七天。”
周博达抓了抓头发,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有我们这么多的孙子孙女为爷爷守灵,他在九泉之下一定很开心,说不定头七的时候会回来看看我们呢!”任翊飞咧着嘴笑,但是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诡异,“心里没鬼的话,在这里住七天也不会怎么样的,你说是吧,小叔?”
果然看到周博达的脸色变的很难看。
“好了!都别说了!”周博远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已经很晚了,我是老大,今晚我替外公守灵,你们该休息的都去休息吧!”
没有人愿意跟他抢,所以对这个决定都没什么异议。
周娅雯伸了伸腰,说道:“爸,那我可就回房了。”
周博远点了点头,周娅雯便走向了楼梯。没有人注意到她和李时余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个别具深意的眼神。
“阿飞,你坐了一天车,也累了。”周婉清挽着任翊飞往楼上走,说道:“听李律师说你可能会回来,我跟你姐夫花了一天收拾你的屋子。这座老宅,太大了,空房间很多年没人打扫,蒙了好厚的一层灰。”
“怎么会没人打扫?佣人呢?”
“哪还有什么佣人啊!”周婉清说道,“听娅娅说,三年前,爷爷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脾气也越来越怪,根本没人受得了。以前的那些佣人,都一个个走掉了,这几年都是大伯一家在照顾爷爷的。”
李时余这几天也和他们一起住,开房门的时候跟两人说道:“婉清小姐,阿飞少爷,晚上山间有野兽出没,请尽早休息,不要乱跑。”
任翊飞微微笑了笑:“谢谢李律师,最近一段时间你辛苦了,也请早点休息。”
任翊飞似乎话里有话,但是李时余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故作淡定,只是微微低了低头,说道:“是。”
大家纷纷散去,偌大的客厅顿时只剩下周博远一个人。
遗像前的白烛还在燃烧,火苗忽明忽暗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周博远拿起剪子剪掉了过长的棉线,又给周立海烧了几张冥纸,纸灰遇到火苗便噌地一声飘散到了空气中,和屋内飘散的香气混合在了一起。
“爸,”周博远看着周立海的遗像,低声笑了起来,说道,“你的家产,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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