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前年十月离开家的,那是国庆假期的第二天。
他跟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问我怎么国庆没有回来。
那年国庆,家里的人特别齐全,二姨家、小姨家、舅舅家再加上父亲母亲,家里的人除了我都是在家的。国庆大家一起陪外公一起吃了饭。第二天,舅舅一家忙着生意,我们家忙着粉刷房子,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傍晚,才发现外公已经背着包离开了家。
这件事是我一个多月后家人们才告诉我的。他们怕我担心,可我怎么会不担心。
出生起父母外出打工,爷爷奶奶为了维持所谓的“家庭和睦”拒绝了带我,负责照顾我的担子自然落到了外公外婆身上。
说实话,这个怪老头的脾气确实不好。记忆里不少被他责备训斥,可他的脾气似乎生来就是这样,走两步都能骂几句。那次,我不听话,他生气地拍着桌子,叫我滚回自己家,我抹着眼泪,冲出门,外面已经黑了天,我摸着黑顺着大路跑了一阵,可八九岁的孩子终究是不敢再走的,想起前面便是村子的坟地,我吓得再也不能前进半步。可我是倔强的,我绝不会回去。进退两难中,我只能蜷缩在路边的稻草垛里,不敢动,也不敢言语,怕招引来坏人,或是书里记载的鬼怪。闭着眼,抽泣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手电光影照了来:“跟我回去哒!”外公拔开草垛,细声地跟我说着。我还在哭,他把我背起,久久不曾言语。
“外公也不全然是坏的。”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外公对我当然不算坏。我在电视里看到人家吃肉丝面,我便叫来外公,我也想吃,今天就要吃。外公笑着跑到镇上卖肉的人家给我买了块肉,做了碗面。
几个表弟都有外婆送的长命锁手镯,只有我没有,我哭着闹着:“为什么就我没有。”外公摸着我的头:“等你爷赚到钱了就给你买!”
外公似乎一直有赚钱的梦想,每次跟外婆吵架,便是说自己要出去打工,不想在家里待。反复念叨,这一念就是二十年。
他应该也算得上有些学问吧!他兄弟共七人,几家房子连起来,便占了四分之一的街。大爷爷是村长,外公排行老三,当时也在村里负责什么事务。具体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母亲说是管理水务的,似乎还不是一个村子,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归他管。我觉得这个工作很不错,因为我最喜欢玩水了,沟里的水要等外公管理的水站放水才能玩。那时候他在水站放水,我在田埂间玩着野花,时不时还有一些水牛、野鸡之类新奇的发现。日子过得悠闲得像水墨画。
似乎外公的工作并不仅仅只有这个,至少我还在他的柜子里发现了很多我不认识的文件和证件。这些我是不感兴趣的,但认字的年纪里也是拿着那些东西做我的启蒙读本。后来渐渐大了,外公的柜子我更喜欢翻寻了。有彩绘的水浒人物画,被老鼠咬得千疮百孔的;有金勇古虫此类盗版作家写的香港台湾武侠小说,纸张发黄斑驳的;数不清的邮票,红的黑的黄的。在喜爱阅读的小学初中时期,最喜欢在外公的房间里趴在床上,摆弄着这些有趣的玩意,阅读这这些粗糙但有有趣的文字。直到后来,书籍都被阅读完了后,便又对柜子里的农业图书翻看了起来。《棉花种植技巧》、《猪崽养护》此类的书也不少翻阅,因此,初三时学校组织农业知识竞赛我还小小露脸了一次。
外公很骄傲地对人讲:“我家这个娃很乖的,钱放着家里,他看到了也不会拿着去乱用,不用人操心。”可我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因着阅读实在有趣,可零花钱有限,为了买一本十二块的《本草纲目》,我东拼西凑还是缺了两块钱,为此我不得不打起外公柜子的主意,虽然废弃了多年,但还是让我找出了几块零钱,拿了两块,买了书,津津有味看起来,这是我自己买的第一本书,后来买的许多书都不如它。
外公脾气不好,但大多时候对我都是宽容的。舅舅从杭州带回了兔肉,家里人都不会做。我凭着书籍的记载和自己大胆的创新,做了一盘现在回想起来就摇头的红烧兔肉,外公吃得很香,吃完后他跟我讲:“要是再有些进步那就更好吃了!”
那年庐山边上发生了小地震,白天写作业的我在桌子边被摇动了几次。不知道地震是什么的我,没有注意,外公跟我讲了许多,叮嘱我要保护好自己,指导着我收拾着自己的书包,水。当晚我们睡在了堂屋,外公说一有异常,他便喊我们马上跑出去。因为外公在身边,知道了地震可怕的我似乎觉得地震也没有那么可怕了。一个晚上过去了,地震终究是没有再发生,我们也很安全,可我记得那晚似乎没有听到外公那如雷的鼾声。
外公离家的时候留了两张纸条。一张是首打油诗,意思是自己活了许多年想出去看看了。第二张纸条是八个字:“不会寻死,子女勿找。”后来我把纸条分享给我在老家的朋友们,希望他们能够帮我提供些线索,他们都说你的外公是个有文化有想法的人。可有文化有想法,似乎正是他出走的原因吧!
他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在这一年的前一年,外公便坐车去了江西,在九江火车站没有身份证,被好心人打了电话,母亲从深圳赶回去,家里人还好安抚,后来的他并没有异常。过年时见到我,也只是反复问我在外面还习不习惯,有没有受欺负。可是我不知道的,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外公家门口便是国道,招手便能坐上车,湖北、安徽、江西都可以到达。姨妈舅舅们问了很多邻居,最后有人说外公是下午几点去九江方向的,还打了招呼,并没有异样。几个姨妈姨夫开车一路从黄梅到九江,一个镇一个镇的跑,最远的去了庐山脚下。找了半个多月,大陆开车,村子不好进就骑摩托。在我们的坚持下,案子终于离了,我们查了很多地方的监控,最后只在九江火车站的监控里拍到他的匆匆一面,背着黑包看着镜头。
顺着这个线索,父亲去了附近的旅店打听消息,得知外公当晚是睡在一个小旅店的,同一间屋子的还有一对中年男女。得知的消息也仅仅如此。很不巧的是,当晚,那个旅店在的巷子附近我们寻找过,可那个巷子是背街小巷,我们还是疏忽了。
父亲说外公这次是铁了心要出去的,手机没有带,身份证带了的,可也没有查到火车票记录。我说他大抵还是在九江附近吧!他怎么舍得丢下我们呢?
鄂东素来佛教盛行,村村湾湾都有庙。家里的亲戚说外公多半是躲到庙里去寻清闲了。这在我们镇上也有过一两起先例。可这三首九县寺庙太多了,光我们县便不下千座。我们又找了亲戚朋友,在这九县寺庙人员的工作群里发了消息,可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消息。我觉得外公的脾气是不大能和佛学扯上联系的,可母亲却相信。后来在他们的谈话中才知道他们若是不让自己相信这个,那外公的结局多半是不在人世了。
那年冬天又冷,外公怎么熬过去啊!
好心人告诉我们,庐山山脚下庙也很多,东林寺这些大庙专门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为此,我们专门去了庐山,我们去了黄龙寺、东林寺、净土苑、西林寺……母亲和小姨反复叮嘱我们,一定要多留意寺庙里的老人,每到一处,我们便盯着人家反复看,生怕错过,可终究是没有。
西林寺里有个摘豆子的老禅师身材脸型倒是跟外公很像,可细看来,终究不是。
在找人前,我们在庐山碰到了一大片的结香树。我说:“书里记载,把结香树的枝条打结,许的愿望就能实现。”大家纷纷照做,所许的愿望,当然是找回外公。
父亲说如果能找回外公,那么他便天天给结香树打结。
可世上的人愿望似乎太多,我们的小小心愿还是没能实现,庐山之旅又是无功而返。母亲说也许还没有到时候吧!
随缘吧!缘来便能遇见。
外公是最爱月饼的,每年国庆回去我都要送上几大盒月饼。可他离家那年,月饼放的发了霉。似乎以后只要吃起月饼,就会想起这个带大我的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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