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今天想写写那个被人称呼为小崔的学生,他有学名,可是人们叫习惯了,就用这样一个称呼成人的方式称呼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
怪的还不只是他的称呼,而是不知道他是从小学带来的习性,还是到了中学后养成的习惯:他见了每位老师都要煞有介事地敬军礼,立正站好,大声喊“老师好!”他几乎能认遍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并能准确叫出他们的姓氏。要命的是,这种问候不捡时间,不拘地点,只要是老师被他碰到,就是很洪亮的一声“老师好”。有些老师迟到了,不想让别人知道,有的老师想提前回家,早退一会儿,也不想声张,却偏偏在幽寂的楼道里被他一声响亮的问好,弄得尽人皆知。
他仿佛来学校不是为了上课学知识,给人的感觉,在教室外边逗留的时间比在教室内还长。因为即使在办公室里静坐办公,也经常能听见他喊“老师好”的声音,我就一直不明白,上课的时间,是谁让他像幽灵一样在楼道里一直转悠。
小崔的学习当然谈不上,有老师曾经用买一盒香烟考验过他“给你五元钱,买一盒三块五的香烟,人家该找回你多少钱”。他支吾老大一会儿还搞不明白。就这样的智力水平,坐在教室里也是陪人家干坐。所以他的考勤,科任老师仿佛也不怎么关心。对别的学生,学校的铃声是纪律,是规范,令行禁止,对于小崔却丝毫没有制约作用。毕业班了别的初三学生提前三十分钟就进入教室学习,他却一直守在教师公寓的门口,连廊上,教师签到处,走过来,踱过去地瞎转悠。只要碰见一个老师经过,他会像蹲伺已久的猎人看到猎物一样,陡时来了精神,毕恭毕敬,立定身体,举起右手,声音很夸张地喊一声“老师好”。
也许单是跟老师问好还不足以挥霍小崔在教室学习后空余出来的许多精力吧。后来他还主动承担起了为每位老师打水的职责。一到下课,他会掂着一个电水壶,穿梭于各个办公室,忙不迭地给老师倒水,“老师喝水”。摇身一变,小崔俨然成了学校专业的“水倌”。
有的老师请假了要去一号行政楼办公室交请假条,从网上买了东西,要去办公室拿快递,教学楼距离办公室还有老长一段。老师们也许是因为有课脱不开身,有时候懒得跑路自己动手去拿。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就想到了小崔。小崔呢,热情着呢,他是每叫必到,跑路再远,跑多少趟,他从不说累,也不嫌烦。他一听说老师派活给他,就特精神,巴不得所有的课外时间,甚至上课时间都用在“全心全意为老师服务”上。
小崔嘴特贫,理解能力也有限。他总要没话找话地给你唠叨两句,总是喜欢问东问西。最可气的是你已经给他解释得清清楚楚,他还要转磨似的再问来问去。谈话内容让你很难想象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而是像一个老于世故的成年人。“老师,你喝水,不喝水,人会上火,厉害了就会住进医院,进医院要花多少钱呀,花那个冤枉钱孩子交学费就紧张了,你看不喝水多不上算呀。”不仅如此有时候他的行动也让人匪夷所思。每每上课前,他会守候在教师的办公室门口,看你来到,照例问完好后,都会献给你一个谄媚的微笑,然后弯下腰,给你推开门,“老师,您请进!”他的举动像是在高级大酒店的大门口,迎来送往的侍应生。
我真为小崔作为一个学生,百无聊赖,整日做这些可有可无的琐屑之至的无聊事情而感到可惜。有一天趁他给我倒水的时候,我就劝他:“小崔,你来学校的目的是为了学习,你没有为老师们打水的义务,你也不是专业的快递小哥;你即使不问老师好,也没有人怀疑你对老师的尊敬,以后我们办公室的水我们自己倒,你最好能够坐在教室里一门心思的学习;咱也不是军校,以后在路上见了我也没有必要行军礼问好。”他点点头,好像略有会意,但也许是什么也不懂。
这几天他见到我,仿佛有点不习惯。右臂想要抬起,口中嗫嚅想要问好,但是又颇为尴尬地止住了。我微笑着对他点头示意,他也冲我不自然地点点头。
我们的办公室消停了老多,有同事调侃:“你别说,小崔总在面前晃悠,你烦他讨厌他,他不在你面前了,再没有人唠叨,再没有人倒水,说真的还有点想他。”
公室,对别的老师他更加殷勤了。小崔还是不愿意进教室,原来他是在三楼拐角处给初三的老师问好,现在他居然转战教师公寓门口,对全校老师敬军礼问好了。
他是朽木不可雕吗?也未必全是吧?像他那样一个在学习上一无是处的学生,也许是在问好,打水,帮老师跑腿上,企图引起老师的注意,刷一下存在感吧?
利用他这一点,无偿地对他使东唤西,让他沉浸于这类无聊琐事中乐此不疲的人是不人道的;可是出于同情他,无情地剥夺他的存在感就是仁慈吗?每次见到小崔我都很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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