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一】

作者: 鹊难寻 | 来源:发表于2018-09-01 10:33 被阅读7次

      “大概是庆祥三年的冬天吧,我被一个赌鬼带回家里。那天他喝多了,趴在雪地里吐,又哭又笑的。然后看到了我,那时候我冷的缩在角落,像一只猫。他从怀里掏了个铜板放碗里,走出去两步,又回来。问我,肯不肯做他儿子,他说不知道为啥,看到我就投缘。他娘的,喝那么多酒,看头母猪都投缘。”

      李羽琦笑了笑,眼前出现了他父亲的样子。头上耷拉着几根稀疏的头发,一口黄牙,说起话来有些漏风。

      “我爹只要一有闲钱就去隔了一条街的喜乐场去赌,经常几天不见人影。但脖子里挂着的一块玉观音从来没少过。他就算当了门板去赌也不去打这玉观音的注意。连我都不准摸,怕我碰坏了。他说那是家里传下来的,老值钱了。

      我问他说,这块玉能买多少只烧鸡?

      他算了算,咧着大黄牙狠狠说道:‘怎么说也能吃个十年八年的。’”

      “这个赌鬼赢了钱啊,就会带只菜大娘的烧鸡回来,他知道我好这口。输了钱,他就带一块明显被他咬了一口的烧饼回来。每次问他他都讪笑,说:‘吃了,嘿,山珍海味。’他娘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成语。这一说就说了八年。”

      “等我长大了些,我爹就拎着我的耳朵去了街上唯一一个秀才的家里。他一边从怀里把钱全部倒在桌上,一边谄媚地笑,还从身后掏出一条猪腿来。把那秀才都看傻了。他说:‘这小子从小我就看着像个读书人,先生您给教教?’

      我爹很少喝酒,那天先生同意收下我的时候,他喝醉了。拉着我的手念叨了一个晚上,可就是他娘的听不清在说啥。等他睡着的时候,鸡都叫了两轮。但是他最后那句话我听到了,‘小子…好好读书,这样以后才不会走我的路啊。’

      我就把家里唯一的被子给他盖上。”

      李羽琦揉了下眼睛。

      “我这人,天生就不是块读书的料,那天我在家念论语,可是我实际念的是水浒。本来想着我爹文盲也就听个响,可哪成想读着读着,一个大耳刮子就下来了!

      ‘小兔崽子!这论语里还他娘的有绿林好汉?’

      我当时也急了,跟我爹喊,‘读书能挣几个钱!我要去学武功!我要做腰缠万贯的大侠!爹你就可以天天吃烧鸡,天天去喜乐场!’

      然后我就被吊在房梁上被抽了小半个时辰。然后他狠狠把门一摔就出去了。这是我爹唯一一次打我。

      那个晚上他没回来。乌鸦吵了一宿。

      又去赌了?

      清早我下了床,准备去看看米缸里的米还够不够做一碗粥的时候,这个赌鬼把门撞开了。

      双眼处两个血淋淋的窟窿,血流得连棉衣都兜不住,在地上滴了一路。

      他一把拉住我的领子,甩手就是一巴掌。

      ‘给老子滚!滚得越远越好!’

      我愣着没动,第一次想去抱住他。

      我爹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我从没想过他的力气会这么大,直接把我踢出门外。我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他一脚踩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这时候我看到屋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排戴着面具的人。

      ‘逃。’

      赌鬼咬牙漏出一个字,他的玉观音滚到我手边。背微微弓着,将我隐隐挡在身后。”

      “我一把抓起玉观音逃到街上。跪在地上,拉着隔壁王铁匠的裤子,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救救我爹,救救……’平日逢人就笑的王铁匠一脚蹬在我脸上,逃了。我一下愣住,跪在地上慢慢转过头,去看聚在远处的街坊。他们掩着嘴窃窃私语。血水掺着眼泪滚到我嘴里。他们的眼神……我好像在哪见过……是了,过年屠夫在街上杀羊的时候,大家也是这个眼神。我一下就明白了,站了起来拍拍了身子,冲他们笑了一下。”

      李羽琦讲眼前酒一口喝干,打了个嗝说道:“小子,你晓得后来怎么着?”

      小叫花翘着二郎腿,从嘴里吐出一根鸡骨头,噎得他直翻白眼,嘴里含糊嘟囔了句“怎么着?”,便继续埋头啃手里的烧鸡。

      李羽琦从小叫花手里抢来半根鸡腿,红着脖子继续说道:

      “后来杀我爹的那一排人只走出来三个。其中一个戴了空白面具的人走到我面前,扔了一把刀在地上,勾着我的肩问我‘敢杀人么?’”

      “这时候我的教书先生从人群中挤出来,他一听到消息就从家跑过来,鞋都跑没了一只。他头发乱糟糟的,喘着粗气朝我招手‘羽琦回来!’先生……我低头看了看,叹了口气。

      先生,人命轻贱呐。

      地上的刀已经被我紧紧攥在手里。

      “小子,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将究先来后到的。迟了半步,那就是两个世界。

      要是当初先生早一点赶来,我也就真的去做一个读书人,运气好或许还能混个一官半职。

      嘿,但最后我还是跟他们走了。那空白面具和我说,我爹和他们是同僚。他们所在的公门,是世袭。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他们既然杀了我爹,我以后也能杀了他们。”

      小叫花手中的烧鸡掉落在地上。

      啪嗒。

      他全身颤抖着,视线移到了李羽琦腰间的铁牌。上面刻了一个人,被五根线吊在空中,头歪在一侧。

      人形牌,有常刀。

      传闻,当今天子入庐山行脚至峨眉山伏虎庵,见偈诗一首:功名傀儡场中物,妻子骷髅队里人。旋即怒笑:“好一个傀儡场中物!朕便要让天下人知道,普天之下,何处不是傀儡场?”

      于是,江湖上便有了傀儡场。这间粘着血肉的公门隶属刑部,由素有铁面阎王之称的刑部尚书林咏琪做场主。

      六扇门不敢管的事,它来管。六扇门不敢杀的人,它来杀。

      短短三年时间,傀儡场在江湖上掀起了滔天血雨,杀的天下噤声。

      傀儡刀下数千魂,只因此命奉皇天。

      据传傀儡场行事,由两人出行。人傀在明,提线师在暗。就像真正的傀儡戏一般,提线师从来不出现在世人面前,只负责监查和记录人傀行事。人傀一旦不可控,提线师便会强行控制,让他变成一具真正的傀儡。

      李羽琦,就是人傀。

      小叫花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小…小的眼拙,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呐…”

      李羽琦从怀中掏出块碎银掷在他的脚边。起身推开了破败的木门,月光洒在他锱衣上,泛着冷冷的光。

      这间荒置的屋子,他曾住了八年。

      “放心,我不是来杀人的。”

      他只是来赴一场宴。他先生女儿的婚宴。过了今天,这场婚宴将无人不晓。

      人称呢喃血婚。

      李羽琦掏出贴身保管的红木小盒看了看,又郑重的塞了回去。先生最爱的是砚台。这方古砚,是李羽琦费了心思从铺子里买来,也能称得上典雅。

      当然,他从没想过去拿那些犯事的官宦家中的名砚。那些沾了血的东西,不配送给先生。

      红鹿花纹,长袖在身。

      新娘的手被荣光满面的新郎牵着。恰是梨花盛开的时节,柳絮风轻,雾了漫天白锦。

      先生喜笑颜开的接过了那一方古砚,拉着他的学生喝了盏酒,这喝酒功夫,先生掏出砚台看了三次。之后告罪起身去接待其他客人,李羽琦便低着头,独自喝酒,无人敢与他同桌。

      逢人便笑的王铁匠依旧笑着,殷勤地向众人劝酒。不知是有意无意,目光从来没有往李羽琦这边瞟过。

      “兀那汉子,怎喝酒忒不爽快!”

      王铁匠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人身边,抢过他的酒碗便往里倒。

      “满了满了!” 那人急道。

      只见酒溢出酒碗,溅得满地都是。

      可王铁匠却如同泥塑,一动不动。那人慢慢向上看去,“妈呀!”他怪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带翻了半桌酒菜。

      只见王铁匠暴凸着双眼,一抹血线出现在他脖子上。这道血线慢慢变粗,几滴血珠滚落,片刻后,竟是数道血箭激射而出,溅得最近数人满身血污!待众人回过神来,一颗头颅已经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气氛突然陷入了可怖的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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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leed:哇!!期待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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