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怕

                  爸爸不怕

      2019年3月14日中午11点，大姐发来信息：范多多，老爸情况不太好了，可能日子不长了。顿时一阵慌乱，赶紧告诉大姐会订下午高铁票回家。

      一心想着一定要在爹爹清醒的时候回去，和他说上话。晚上老公来高铁站接我，路上他说：今天我给机床电脑输程序，一只鸟，嗖地从我床子的洞里穿过去，车间那么大，那么高，它不走，非从我跟前这么小个洞里穿过去，里面还哗哗流水，你说奇怪不？正在默神想着是不是要发生点什么？不到5分钟，你就打电话来说爸爸情况不好了要订票回来。我默默的听他说，暗自想着，人到这时候难道真的有异象？鬼神论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放电影。

      8点半到爹爹家，姐夫很诧异：你真的回来了。他有点责怪大姐，还没到那时候就把我喊回来，大姐声音一下子哽咽了，眼睛红肿的，像是哭过好几场了，忧心焦虑尽显脸上，姐夫姐姐特意回来照顾爹爹，已经几个月了。

      打开爹爹的房门，老爹躺在床上，转过头看见我，很诧异，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定神的看着我：你回来了？我说：爸爸，我们不怕，我们什么都不怕啊。爹爹说：不怕，不怕。一脸平静。原本是要在爹爹面前假充泰然自若，精神支柱爹爹一把，却被老爹的气场支助了，一路上的忐忑不安顿时化为乌有，爹爹不是挺好的嘛。当天晚上我和老公陪他说了很久的话，老公问：爸爸，你这一辈子最值得高兴的事情是什么？爸爸说：是当兵，那时候我在区小队，来了一个教练，教我们打枪，是从国民党那边反水过来的一个班长，他来不到一个星期就被打死了，大家心里都很害怕，枪还没学会打，区小队领导动员去参军，我报了名，还有很多人也报了名。老公问：爸爸，你打过仗没有？爹爹说：打，到部队的第一天就上了战场，我冲在我们班的最前面。老公问：你不怕吗？爹爹说：怕，也得冲，子弹从身边飞过，有人倒下，枪对着前面打，来不及瞄准。老公又问：爸爸，你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是什么？爸爸说：是入党，当时一批去部队的有180人，我是第一个入党的，那时候入党还保密，来通知开会的人从来不说话，挤几下眼睛，代表不同意思不同地方开会。老公问：都不能公开，那你怎么知道你是第一个入党？爸爸说：开会的时候就看见了。那时在警卫连，说是警卫连，其实什么都干，打仗，哪里需要救急了，警卫连就上，也送情报，送之前首长会列队询问：今天谁去送情报？问来问去，最后都会落到我头上。我问：为什么都是你去？爹爹说：没人举手啊，刚开始，我也不举手。不举手也不行，到最后，首长都次次点了我的名要我去，再后来，每次列队，首长刚一开口问，我就马上举手报告首长我去，立即出列。反正举手也是你，不举手也是你，我还不如落个主动，送情报很危险，一个人落单，在敌占区走几天，白天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睡觉，晚上摸黑赶路，我也没多大一点，16、7岁，有时间限制的那种情报最苦，要日夜赶路。我就笑：还不是首长看你机灵，每次都能完成任务，那你还蛮狡猾的嘛，还晓得假装自告奋勇，站出队列的时候，是不是心里有10个不愿意去吧？哈哈，我喜欢你，我就像你狡猾。爹爹好开心：你就是个嘴好。我思想一活跃，想起《鸡毛信》的电影，情报藏在羊屁股后面。老公又问：爸爸，你这几个孙子外孙，你最喜欢哪个？爹爹一下子很腼腆笑得像个孩子，期期艾艾道：叠叠子，叠叠子很好玩，嘿嘿。爹爹边说边有点羞涩，目光躲闪看我们。老公说你不要说叠叠，除了叠叠，你说其她几个。爹爹还是笑的腼腆：一样的，都喜欢，都很优秀，我这几个后代人都很优秀，我都喜欢。我就故意搂他：哎呀，爸爸，你不要不好意思啦，你喜欢你孙女就喜欢呗，天经地义的，喜欢楚楚，喜欢恬恬是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点承认。爹爹就哈哈哈哈笑开了。老公又问：你还记得我和她谈恋爱的事吗？爹爹說：记得，那年河里涨大水，你们在河边玩，不是谈恋爱是什么？我还担心你们。老公说那你怎么没反对呢？爹爹说：我不反对，我谁都不反对，我以前跟我战友说过，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和女婿儿媳闹矛盾。爹爹当晚讲了很多话，最后，老公说：爸爸，你听音乐吗？我给你调个音乐听吧。我说调个京剧吧，爹爹说想听豫剧。老公给他调了个豫剧，两个人一边讨论着声音大声音小的一边调试。

姐夫在客厅有点吃醋，说老爷子几天也不太说话了，他们一回来就说这么多话，姐姐说他们平时呆的时间多些，有话说些吧。

      当晚我和老公回去，商量着明天得把大女儿楚楚叫回来，让她和爷爷说说话。

    第二天，我和老公去爹爹家（我们住一个大院，他1栋，我19栋），我告诉爹爹：爸爸，今天楚楚会回来，她有点忙，下午还有课，要到晚上10点多才到家，她可以在家呆4天，下星期二下午她学校要开动员会，准备带学生去安徽宏村写生，安徽唉，你老家唉。爹爹很欣慰：楚楚行，她忙，就别回来了。老公说：爸爸，你怎么不去做血透了呢？今天是星期五，要去做血透了。爹爹说：不去了，治了这么久，越来越差了，治不好了，你和老满证明了一句话是错误的。我听了愣了一下，怎么还搞出一句错误的话了，什么话？爸爸。爹爹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是错误的，我病了十几年，华山和老满一直照顾我，证明了久病床前是有孝子的。老公说：爸爸，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人都有生老病死，病该治还得治，你还是去做血透吧。爸爸说：不治了，我也起不来了，我也动不了了，人总有一死，现在是该和你们说再见的时候了，眼光很坚定，一脸坦然。老公眼圈一片泪光，视线看向别处，我默默侧过脸，泪水不住流下。老公说：爸爸，你到时候要穿什么衣服呢？爹爹说：我以前是想好要穿军装的，现在想想，也没啥意思了，随便吧。我心里一阵失落，想最后做一件让爹爹高兴的事情也落空了，以前爹爹健康的时候谈论这些事，他态度坚决一定要军装，坚决不穿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寿衣，现在居然觉得军装也没意思了，不禁黯然神伤。爹爹交代他的后事不放鞭炮，不收礼，不做酒，不开追悼会，一切从简。

    晚上10点半接回大女儿，径直送到爹爹家，爹爹看见大女儿的一瞬间眼睛都直了，双手瞬间握紧大女儿的两只手放到胸窝，摇晃了很久，一直抓着不放，我悄悄的对老公说：看，到底是孙子吧，他都没抓我的手，他现在不太想我们，就是想孙子了，赶快打开微信联系在德国的小女儿和在新加坡的小侄女，让她们和爹爹视频，爹爹对小女儿说：叠叠子，我知道你很孝顺，很懂事，但是你太远，就不要回来了，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分心。爹爹又叮嘱小侄女：恬恬，你马上要毕业了，你也不要回来，在那里好好学习，不要耽搁毕业的事情。小侄女哭得稀里哗啦，泣不成声，吵着要回来。爹爹又安抚她好一阵。大女儿边哭边抚摸爹爹的脸，爹爹安慰她：楚楚，你不要难过，不要哭，人总是会死的，你们都乖，都有出息，我就高兴了，你好好带学生，你姑姑说你要带学生去宏村，去安徽，好，不要耽搁工作。女儿点点头，已经哭成了泪人。

    第三天早上9点，爹爹和重外孙视频，没有说话，一脸慈祥，默默看着重外孙，听她一声又一声的喊老外公老外公，一会，他说腿有点痒，挠不到，姐姐给他挠，挠着挠着，爹爹溘然长逝，时，2019年3月16日上午9点16分，享年88岁。

    爹爹在世的最后三天，他和亲人从容告别，示范我们，面对生死，坦然无惧，战士呼如归，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爹爹走了，我有一件事情着实后悔，本来要把我写的《爸爸的罗曼蒂克》念给他听的，事情有点多，今天推明天，不想他走的如此匆忙。爹爹的头七，我面对他的遗像读了那篇文章，了却心愿，希望爹爹在天之灵有听到。

2019.4.19（爹爹的五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