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一个人学习外语,一般会先学两个句子:一个是“你好”,另一个便是“我爱你”。比起“你好”这种最常用的打招呼的词,“我爱你”在现代充满了荷尔蒙气息,带着暧昧、情趣,又简单直接,一个主谓宾衔接的短语,几乎是语言里最低级的组合,却有着世界上最美丽、最强大的力量。昨天是五月二十一日,前天是五月二十日,本来是极普通、极平淡的两个日子,却成了当代人的情人节、表白日。与二月十四号不同,这两天所谓“情人节”是纯国产,基于最根本语言特点的发明创造。但就这么个简单的创造,几乎不需要任何典故支持的节日,却直到现代才兴盛起来。我不想去研究这是否因为古音与今音不同而形成的困惑,但且看看古人们对“我爱你”这三个字的用法。
说来奇怪,“我爱你”如此简单的句式结构,如此简单的字词组合,如此简单的情感表达,在元代之前的记载中竟几乎完全不存在,而普遍存在于元明清时期的小说、戏曲之中,如涵芬楼影印明万历臧氏刻本元代戏曲《风雨像生货郎担》第一折:
[见正旦科,云]大嫂,二嫂说来,若是我爱你,便休了他,若是爱他,只得休了你。
这一句讲的是李彦和夹在大小老婆之间周旋的情景,“我爱你”这三个字出现在这里,着实没有什么情调,也跟我们现在所说的浪漫表白“520”感觉截然不同。但故事中总能体现出“爱”这个字的一些特点,爱是带有目的性的主观行为,给予别人爱,付出爱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爱是利己的,是自私的,是排他的。但体现出这个特点的不是李彦和,而是他的两个争风吃醋的老婆们——你若是爱我,便休了她!利己,自私,排他!我不知道他的老婆们是否真的爱他,但我总是觉得,如果能有一个人,在我偷看其他姑娘时,能够威胁我说:“不许再看!再看就废了你的招子!”也是挺不错的。
除了这个,“我爱你”在小说和戏曲中还经常有这样的用法:
才子佳人,他在洞房里明心,才郎说,我爱你樱桃小口,糯米银牙,佳人说,我爱你风流俊俏,口巧舌能,甚是会云,才郎说,我爱你三寸的金莲,衬着罗裙,佳人说:我爱你才貌双全,行事温柔,天生成的身材儿俊,才郎说,我爱你水凌凌的杏眼,一瞟就引了我的魂。(清王延绍《霓裳续谱》)
我爱你头皮儿亮,我爱你一抹儿光,我爱你葫芦插在脖子上,我爱你东瓜又像西瓜样,我爱你绣球灯儿少提梁,我爱你安眉带眼的听弹唱,我爱你一毛儿不拔的在嫖场上浪。(清李百川《绿野仙踪》)
我爱你绰约绰约如飞燕,我爱你皎洁皎洁似婵娟。我爱你额妒芙蓉贴珠钿,我爱你玉臂笼金钏。我爱你胭脂未抹,朝霞让艳。我爱你腰肢微动,秋鸿让翩。我爱你薄罗称体裙拖练,我爱你眉如柳,我爱你足似莲,我爱你擎杯如玉露春纤。(明汪廷讷《狮吼记》)
……类似用法的作品还有清不题撰人《野叟曝言》、清邗上蒙人《风月梦》、明白眼《后官场现形记》、明郭勋编《雍熙乐府》等等,其句式均为“我爱你某某某某”之类,这个用法总让我想起一个冷笑话:说一个外国人参加婚礼时,很有礼貌地赞美新娘非常漂亮,一旁的新郎代新娘说了声:“哪里!哪里!”不料,这位洋老兄却吓了一大跳!于是便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头发、眉毛、眼睛、耳朵、鼻子、嘴都漂亮!”那些“我爱你”的用法就好像在回答“哪里哪里”一样,我爱你这个我爱你那个,把全身上下都夸了一遍(除却《绿野仙踪》是讽刺),简直是无趣透了。
其实在如何回答“你爱我什么”这个问题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实打实的觉得我喜欢的姑娘最漂亮,性格最好,觉得,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所以她真的什么都好,她让我感到需要,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哪怕只是虚幻的打字聊天也无比快乐,我甚至可以想象她笑的样子,那么温暖。嗯,也许这就是爱情?
清陈森编《品花宝鉴》中有这么一句,是说庾香、琴言的同性之情的:“一个人才见一面就能从他的相貌,想出他的身分来,说我爱你者,为你有这容貌,又有这身分。若徒有容貌而无身分,也就不稀奇了。”这里“我爱你”的用法,倒是与现代相类似了,而且还是一见钟情式的“我爱你”,只不过这也只是个概括性的用法,如果真要写两人相会互许终身,估计又是“我爱你莫某某某”的铺陈。其实我总是想不通,爱情是一辈子的事,为什么会时常在瞬间产生?始于颜值,陷于才华,爱情啊,爱情。
中国人喜欢含蓄,认为“锋芒”是最容易折断的地方,所以“我爱你”这三个字虽然简单,竟然也出现甚少,在浩如烟海的古籍卷帙中竟不能出现一处如同现代人表白一般的用法,所有的“我爱你”,都不似今天般厚重深沉,充满仪式感与责任感,都是轻飘飘的,真是可惜可惜。如果真要找一句比较有现代气息的话,大概是这个,明徐复祚《红梨记》中的一句:“不是少你一个,只是我爱你。”充满了霸道总裁的意思,其实就是封建地主娶妻纳妾。不过这句话倒是道出了世间缘分多么不易:(性爱或是婚姻)不是少你一个,只是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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