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客

青石堆砌的拱桥，两岸边立着垂柳，柳枝把叶尖探入湖中，好像在感受着春水的温度。

桥的两头，靠近柳树的地方，有一个茶摊，那茶摊在那里摆了十来年了，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年，从一个壮年，到二十来岁的青年。

祖孙三代守着这个茶摊，据说守着的，是一个承诺……

“客官，要喝点茶吗？小摊新进的碧螺春，还有一些白云糕，来坐下尝尝？”那青年明明是一副书生打扮，可是一看有生意做，也不含糊。

身着白色锦衣，腰环白玉带，头顶紫金玉冠，手提佩剑的男子坐了下来。按说他这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人应该去那些有名的茶楼吃茶，却在这小摊落座。

“摊主，上壶茶即可。”

“好嘞，新进碧螺春来喽！”

周边摊位见书生扮相的摊主操着小二的口语，做着小二的活计，也都见怪不怪了。毕竟这孩子在这里两年多了，他们都看习惯了。

剑客将佩剑放在桌子上，倒出一杯茶，属于-春天的香气迎面而来，这个摊位的茶竟然比茶楼的茶还要香？

“摊主，你这茶……”

摊主咧嘴一笑，“一看客官就是懂茶的人，这茶想来客官也尝出不同之处。说起这茶，小人可是早起划船到湖中央取些荷露，混以山泉水，从寅卯之时就开始忙活，到辰时炒制新茶，茶好即巳时出摊。”

“这么说，你这茶是今日的新茶了？”剑客挑眉，没想到居然还有其他人会每天不辞辛苦，赶制新茶。

“正是。”摊主脸上面露自豪之色，他这茶虽不贵，可是自出摊开始，就有连续不断的人来吃茶，小桌子都由原来的两张扩到现在的六张了。

一口热茶，一口白云糕，既能饱腹，又可享受生活，关键是还不贵。

“沈云，来，上茶！”一个看起来有些地主家的傻大儿来茶摊喝茶，阔气地甩上十两银子，“今儿我请大家喝茶！来，摊主是我同窗，这手艺，可不是别家能比的。”

他带了几个朋友，在一张四方桌落座。

“李公子，钱给多了。”沈云淡淡道。

“没事，你这茶好吃，下次还来。”李公子大方道。

他的几个朋友本来不太愿意在这种小地方喝茶，但是茶一入口，就被味道折服了。

剑客笑了笑，“摊主，结账。”

“一共四十五文，茶水二十五文，糕点二十文。”沈云慢步走向剑客。

“不用找了。”大概是二两碎银摆在桌子上，“我叫张宇杰，下次还会再来。”

沈云忍不住失笑，这些人的确会再来，可是多给的银子也不当回事，下次来照样给钱。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茶明明如此廉价，却能读得上书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大家对沈云行商的行为也见怪不怪，总的来说，也没有多少人看不起他，毕竟人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替祖辈守着一个承诺。

第二日，张宇杰一早来茶摊等着，他没有穿那身华贵的衣服，而是一套缎子还算不错的日常衣服，配上云锦腰带，简单的头冠。

只是昨日的佩剑依旧不离手。

见沈云推着推车走了过来，他连忙起身帮忙，沈云淡定接受张宇杰的好意。

“张公子今天闲着无事？”沈云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想来吃些茶点了。”

“那你可要等一阵子，小摊尚未开张，等忙活好了，我再给你上茶。”

“好。”

今日的茶竟然是上好的普洱？依旧是新鲜茶叶炒制，只是现在并不是采茶季，他居然能弄到鲜叶？

张宇杰享受完茶水，立马往别处奔去。

沈云看着桌上的碎银，依旧忍不住笑了笑，转而丢到一个满是碎银的布袋里。

傍晚收完摊，他回到自家院落，院子不小，是个二进的院子，里面还有几个洒扫的下人。

“爹，我回来了。”

一个躺在院子躺椅上的老头拿下盖在脸上的书，“来了吗？”

沈云摇了摇头，“没有。”

“唉~”老头叹了口气，盖上书，继续摇晃。

沈云将今日收益的几两碎银放到银钱箱子里，家里库房金银珠宝、窑瓷玉器也有不少，还有一些名人字画等物件，可是他毫不在意。

守着这么大的家当，居然只是住着普通的院落，这样的阔少爷还用摆着茶摊？知道他富少爷身份的没几个人，都以为他是章府的教书先生。

隔天，张宇杰又来了，他如同前日一样，为沈云整理茶摊，闲聊之时，他缓缓道出自己的身世。

“我们张家原本是朝廷人，祖父是先帝信任的丞相，只是今上登基，我祖父因为站错了队，被挂上叛国罪，株连九族。”

沈云擦拭桌子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擦拭。

“如今，我们张家……哈，算起来，我们还算是堂兄弟呢。”张宇杰继续道，“我们是同一个祖父，你的父亲是我的叔叔。沈武是当时章相府的一个小管事，那时叔父带着你来瑞城拓展生意，身边还带了管事沈武。章府被抄家，只有管家带着我逃了出来。那时……他为我们找了替死鬼。”

沈云的眼睛里也满含悲伤，他那时刚刚出世，并不记事，而大他几岁的张宇杰却已经记事了。

沈武安一直守着当初张启林传递的消息，在瑞城凤湖桥下，用章府茶道在此经营多年，彼时，沈云的父亲，当年的章家公子章世商，还沉浸在家族覆灭的悲伤中。

为了躲避灾祸，章世商带着其子章宇云改了姓氏，随管事一个姓，对外称祖孙三口。

他们为了和家人团聚，在瑞城一呆就是十数年。

只是张启林一到瑞城便因长期提心吊胆，外加一路奔波，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只留下当初从京城带来的家产，和一些心腹。

张宇杰就算当初记事，也不太清楚管家的安排，直到从茶摊喝到与家里相似却比家里口感更好的茶，这才对沈云的身份慢慢起疑，随后让人去查，果然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章府还是章府，只是章世商和沈云都改姓沈了，世人眼里，他们都是章府的管家或者门客，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就是章府的主子。

张宇杰跟着沈云回到章府，看着院中晒太阳的老头，张宇杰眼睛的红了。

“二叔……我是杰儿。”

老头儿脸上的书啪嗒一声落地，他看着那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久远的记忆再一次被唤醒，终于找到了家人吗？

“杰儿，你和你祖父长得像。”

老头儿起身，几人目光汇聚在一处，然后点了点头。

老头儿向前，“回京。”

无数高手在暗处，为即将回京的章府人保驾护航。

“吾已非昔日小商，今定能立足皇城，重洗血案！”章世商目光坚定，章宇杰、章宇云紧随其后，他们来到凤湖桥，成了今日的桥下客，来日的再别人。

……

章世商以第一商人之名，在京城迅速站稳脚跟，当初章家的旧堡并未被洗净，章世商早与他们取得联系，凭着自己的财富，又捧上不少朝廷新贵，此刻的朝廷……风云涌动。

章世商，那个昔日不起眼的名字，如今成了京城严禁讨论的对象，改朝换代，或许只在他一念之间。

章宇云同样盘旋在各大命官之间，京城的天……变了。

今上下旨退位给宗亲嗣子——敦亲王世子，没过多久，先帝重病，迁西州养病，于七年后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