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霞

秋霞是寡汉条子王炳国的娘活着的时候，在一个大雪夜里抱回来的。

从小她喊王炳国的娘“奶”，叫王炳国一声“爸”。

王炳国的爹早早就死了，他娘一口屎一口尿把他拉扯到大。在农村，这种寡娘带着孩子相依为命的生活，除非家族势力很大而且有族长和全族庇佑着，或者那个当寡娘的女人特别强悍，强悍到能顶一个男人，否则这家日子是很不好过的。不幸的是，和绝大多数单亲家庭一样，这两个条件，王炳国和他娘都不具备。王炳国的家就成了村里的破落户。

王炳国不仅家里穷，人还不正混，20大好几了没人上门说媳妇。越是没人给说亲，他就越是不正混，他越是不正混，越是没人上门说亲，这个死循环到了王炳国不惑之年，也没有半个媒婆过来打破。

眼看儿子寡汉条子的事实已成，王炳国娘抱来了秋霞，得给儿子找个养老送终的吧！那几年，人人都想生儿子，女儿不仅需要粮食养活还在客观上占了儿子的名额，所以，女儿多的人家都巴不得赶紧送出去。大部分采用的是“一给一要”的模式，还有相当部分走的是“一买一卖”路，也存在“一弃一捡”的现象。至于秋霞的到来是哪种模式，村里没人说得清楚，王炳国70岁的老娘每次说法都不一样。

直到再也忍受不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王炳国才把8岁的秋霞送到村西头的小学，这离秋霞奶去世已过了3年。秋霞比一年级同学高出一大头，按道理被安排到最后一排。不合身的衣服和脏兮兮的脸蛋都让她尝遍不懂事的小孩的戏弄。其实，在学校里只有学习不好的孩子才会被公然欺负。秋霞没上过幼儿园，这就被其他同学拉下一大截儿，家里的猪要喂，饭要烧，衣服要洗，农活要做，这些在秋霞的生活里都比学习重要。

秋霞在辛苦与委屈中挨到了5年级。

5年级开学不到一个月的一天早晨，村里嗡嗡传播着一件事情。很多人说，听见几个摩托车夜里停在秋霞家。还有人打包票，当时王炳国蹲在外面，屁都没敢放一个。

第二天，窝囊了一辈子的王炳国拎着小孩胳膊粗的棍子撵到秋霞班里，结结实实把秋霞打了一顿，边打边念叨，“让你不要脸”，“丢人的货”。秋霞不躲闪，只呜呜呜流眼泪。在校长呵斥下，王炳国才收手，拿着棍子一脸正义地回去了。

从那以后，秋霞没踏过学校半步。

有些婆子大娘说，秋霞你出去打工吧，王炳国不让走。村里有人开始避着秋霞走路，秋霞本来就不爱出门，这样一来更是不容易见到了，除非专门等她偷偷出来压井水或者到门前剜菜苗。

后来，又有人说在镇上医院看到秋霞了，村里传着秋霞流产的流言。这个时候，大家都骂王炳国是个畜生，不要脸，不是人。

秋霞17岁那年，王炳国5000块把她卖给白庙村一个35岁的寡汉条子。出嫁那天，秋霞给没有哭嫁，也没有高兴的样子，那几乎是一张任人摆布的懵懂中带着恐惧神色的脸。王炳国的几个族中嫂子过来给秋霞收拾，两间砖房外面稀稀拉拉勉强围了一圈人，人群中的四婶儿和狗子娘一声接一声嘀咕，“秋霞命苦，这下嫁出去了，希望婆家人好好待她。” “唉，谁知道那边是啥人吆！”

一年后，秋霞生下一个女儿。

白庙村南边的一块庄稼地里，出现了一座茅草帐篷，不通电，没有水，偶尔有烟冒出来，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也没人提过秋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