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星星之火，将可以燎原。
文 | 岫月
连着两天考完两场试，正想刷刷新闻睡会儿觉，忽然看见之前荷兰第十电台的辱华歌曲被法院判处了不予起诉。
立刻睡意全无。
这件事情的起源，是2月6日，荷兰第十电台放了一首歌，名为Voorkomen beter dan Chinezen（防范胜过中国人）。这是一首极度辱华的新冠之歌，劝阻人们不要去中餐厅吃饭，炒饭里也可能有病毒，还包含大量侮辱中国人的歌词例如“我们国家本没有病毒，都怪这些臭中国人”。这首歌播出之后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很多华人因此受到了更加露骨的歧视，中餐馆也受到了影响。华人被歧视的方式又增加了一条，即在火车或者任何公共场所都可能有一群年轻人拿着手机一边唱这首歌一边拍你的反应。
为了防止有人说我断章取义，我放上自己对整首歌的渣翻（歌词有艺术加工但我为了还原尽量字对字翻译所以可能不是非常通顺）：
He jongens dat virus neemt geen pauze
嘿，伙计们，病毒不会休息 ，
We motten dat niet hebben in ons land
我们国家的飞蛾都没这种病，
Het komt allemaal door die stink Chinezen
都是那些臭中国人害的，
Honderden dooien het loopt nou flink uit de hand
几百起病例现在全都失控了！
Corona, het was een lekker biertje
新冠是一杯不错的啤酒，
Maar nou krijg ik de zenuwen ervan
但现在我拥有了勇气，
Bij twijfel mot je al in quarantaine
如果你对此怀疑那你可能已被隔离，
En uit met de nasi straks als dat dus niet meer kan
（病毒）会从炒饭中出来所以不要再吃炒饭。
HANDJES 握手
Vreet geen chinees, dan heb je niks te vrezen
不吃中餐，那你就不用怕了，
Want voorkomen is beter dan chinezen
因为预防胜过中国人，（这句话根据检察部的解释是最好避开中国人的意思）
Niet om deze Corona heb je zo
你可不喜欢新冠病毒。
Ja, en je mondkappie gaat dus niet af!
是啊，你的口水也不会流出来！
Het molt iedereen
大家都很难受，
Dat is nou wel bewezen
这已经证明了，
En voorkomen is beter dan chinezen
预防胜过中国人。
Niet om deze Corona heb je zo
你可不喜欢新冠病毒。
Kom op oma, anders wordt het plat spuiten!
来吧奶奶，否则口水就喷歪了！（不是很懂这句话）
民众很快就发起了抗议，并签署了一项“wij zijn geen virus”（我们不是病毒）的请愿书，有超过五万签名（我和我的同学们也签了），这意味着荷兰政府需要在议会上辩论这件事情。在荷兰电视台NPO1（相当于央视）和节目Hart van Nederland中都报道了这次事件，这种新闻曝光量对于“小透明”华人群体来说非常罕见。后来荷兰首相吕特也呼吁人们不能因为疫情种族歧视，而那个作词者Lex也很快就此道了歉并让电台停止使用了这首歌。
至此为止，这件事的进展还算令人满意。
华人真的是非常和平的人们，没有走上街头（疫情在上），而是一切都走了法律程序：请愿、报案。不久前，荷兰检察部表示将调查这首歌是否触犯刑法，于是华人们就安静地等待结果。
然而昨天，rtlnieuws报道了处理结果，不做起诉。
检察部认为，虽然这首歌对华人有攻击性，也对他们造成了伤害（注意检察部承认了），但这首歌是一种讽刺艺术，是对那些因为病毒就不再去中餐馆的人们的嘲讽。因此它的艺术性抵消了它的侮辱性，受到欧洲人权公约的保护。
我就想知道，除了检察部谁能从这首歌中看出反讽？你反讽怎么不在2月11号道歉的时候说？怎么在审讯的时候就突然变成反讽了？我确信这不是文化差异的问题，因为很多荷兰人的反应也是“天啊，这个时代怎么还会有这种歌”。连荷兰人都看不出的反讽，你叫这艺术性？
事实就是，这首歌不仅没有讽刺到那些该讽刺的人，反而煽动了更多了反华情绪，更多华人因此受到伤害。
我看到不予起诉的消息的时候，倒不是非常吃惊，因为我学过荷兰文学，荷兰对文人的容忍度非常惊人，公认的“战后文学三巨头”中就有一个人是恋童癖，在诗里公然把上帝写成驴子并和那头驴鼓掌。但检察部长达八页纸的分析让我瞠目结舌。
我是不是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以后我骂一个人，都可以说是我在讽刺其他骂他的人，所以我骂他其实是在为他说话？
然后我怀着复杂地心情去推特和其他平台搜索了这条新闻，想看看正在“反一切歧视”的荷兰人对这条消息有什么看法。
这条新闻热度非常低，非常非常非常低。评论屈指可数，并且清一色都是支持判决的。很多言论如下：
“这只是一个玩笑，是有些人太敏感了。”
“这对Lex和讽刺文学来讲都是好消息。”
“这首歌让中国人很好地表达了自己，但他们不应该过于注意制造者，而是应该看看自己的自卑究竟来自哪里。”
“有些事情是真的，中国人不关心卫生，并且存在语言障碍。荷兰人很直接，我们会直接说出来。如果你们那里说这种话需要别人同意，我们这里不需要。”（Patrick Kicken）这个人在这种言论之后还说了很多关于种族平等的话……但他自己真的没有在歧视中国人吗？
近来弗洛伊德的浪潮也吹到了荷兰，人们在阿姆斯特丹等地方游行抗议，高举“反一切歧视”的大旗。
但这股反歧视浪潮并没有包含华人。
当下，哪怕是现在，只要你在推特上搜索荷兰任何一个城市的名字和Chinezen（中国人的荷兰语单词），都能够看到华人被歧视的动态，都能够看到有人在发送“中国病毒”这个名称。
走在路上，依旧会有人冲我咳嗽，或者捏着鼻子走开。
过去几年，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学荷兰语。
我很多时候支支吾吾说不出答案，但现在想起对于荷兰的向往，还是因为荷兰宪法上的那句话：
Allen die zich in Nederland bevinden, worden in gelijke gevallen gelijk behandeld. Discriminatie wegens godsdienst, levensovertuiging, politieke gezindheid, ras, geslacht of op welke grond dan ook, is niet toegestaan.
在荷兰，所有人都应在平等条件下受到平等待遇，不得因宗教、信仰、政治观点、种族、性别的不同或任何其他理由而受歧视。
这是荷兰宪法的第一条，第一句话。
因为这正是我所喜爱的精神，有朝一日，人们都能够不论种族、性别、宗教、观点而平等地共存。
可是我看见了荷兰，荷兰却没有看见我。
荷兰人，的确大多都善良友好，帮助过我的荷兰陌生人可能是歧视过我的十倍不止。
但荷兰终究不是乌托邦，该存在的歧视在犄角旮旯里依然遍地都是。
我浏览了这次反歧视的各大平台，反歧视活动涉及到了方方面面，偏偏没有一句话是为华人说的。我看到的唯一一句大概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是一个因为新冠病毒受到歧视的华人，却没有对弗洛伊德产生同情，那你就是一个虚伪的种族主义者。
但其实我很想说，这些为弗洛伊德走上大街的人，如果当时对华人受到的歧视充耳不闻，难道不也是虚伪的种族主义者吗？
没办法，谁让华人少，又听话不闹事呢？
没有人听见华人的声音，这就是常态，没有人想起华人，这就是事实。
好不容易愤怒一次，也只是上书请愿，还最后被判了一个不予上诉。
一把辛酸泪。
但荷兰的华人这次并没有打算到此为止，华人群体依旧在为此事进行斗争，尽管国内的人们可能早已忘记甚至根本不知道这次事件，也并没有人看到他们的努力，最终也很难得到荷兰政府的认可。
但这是一种努力，让我们被看到的努力。
我们已经不是18世纪的中国，也不是当初那些因为黄祸论即便遭禁白眼也不敢吭声的中国人了。
虽然这些努力看起来很渺小，又往往进展得十分缓慢，但它们终究是火源。
而有朝一日，星星之火，将可以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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