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变故

作者: 陆子飞 | 来源:发表于2022-01-17 00:05 被阅读0次

    喻昌将一碗药分做两次喂服,黄大夫正捶胸顿足,后悔不已时,黄员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面色逐渐正常,探其手脚,竟也开始暖和起来。

    黄大夫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何令人闻风丧胆的“夹色伤寒”,竟然可以用和胃泻下之法救治。但再三检查,患者都有明显好转迹象。

    “佩服,在下告辞。”黄大夫行了个礼,就要告辞。

    “别急,咱们再切磋切磋。”喻昌挽留道。

    黄大夫索性就不走了,前面说告辞只是面子过不去,但病人虽好转,疑惑却没有解除,真离开了,还不知道今后有没有机会得知缘由。

    药服完没多久,逐渐回温的患者,却没有在正常体温时停止,反而是继续增温。眼见黄员外浑身开始壮热,情况就要恶化。

    家属再一次担心了起来,还没等说什么,喻昌却笑道:“没事,这是邪气外透之机,说明黄员外就要好了。”

    于是又开了《伤寒论》里面的大柴胡汤,只服用了一付,黄员外就痊愈了。

    病愈的黄员外听众人将前因后果一说,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明白自己这次是侥幸捡回了条命。

    连忙吩咐下人,准备设宴款待喻昌和黄大夫。虽然黄大夫误诊,差点害了他一条命,但且不说他们沾亲带故,就说这几十年找黄大夫看的病,救的命,早不止一条了。何况这次也是病危才急忙去府城找的黄大夫,生死都是命。

    喻昌连连摆手,说道:“员外才大病初愈,还是不宜大补,款待就免了,如果真有心,就来三五道家常小菜,外加壶酒,足矣!”

    黄大夫也说:“惭愧,此次差点误了员外,喻举人所言极是,三五道小菜正好。”

    黄员外见二人都如此说,也就勉为其难的安排了下去,特别吩咐道:“即便是家常小菜,也要给我弄得不逊于山珍海味。”

    下人开始布置,黄员外还没待安排座次,喻昌就径直坐到最近的位置上,这一来也就不用安排了,和黄大夫一左一右就挨着喻昌坐下,其他人又依次挨着两人坐下。

    本就是家常小菜,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菜上,只有喻昌吃得津津有味。黄员外本想活跃气氛,拉进和喻昌的关系,但见他自顾吃喝,话几番到了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黄大夫也想弄明白“夹色伤寒”之事,看喻昌狼吞虎咽的吃态,生生把话停在了嘴边。

    很快喻昌吃了饱喝足,露出满意笑容,说道:“感谢黄员外款待,我已吃饱喝足,这就不打扰大家用餐,先行告辞。”

    “我也已吃饱,喻举人我们不妨同行?”黄大夫赶紧说道,其实他饭还没吃几口,之前又赶了老远的路从府城而来,早已饥肠辘辘,只是心中装着事,忘了饥饿。

    黄员外眼睛瞪得老大,这时最后一道菜才上,客人竟然都吃饱,就要离席。对于他来说宴席上吃饭从来只是附加的,宴席上的交流才是正事,可还真有人赴宴只是为了吃饭?

    喻昌等了许久,不见回复,也就不管了,行了个礼就离席而去。黄大夫连忙跟上,两人一同出府。

    路上黄大夫先陪了不是,然后虚心求教道:“黄员外这夹色伤寒,您为什么用泻下药却能够好转呢?”

    喻昌急了,直言不讳道:“谁告诉你这世界上有夹色伤寒的?没事少看那些廉价的印本,要么出自哗众取巧之辈,要么出自黑心商人之手,纯粹是骗些不懂行之人。”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夹色伤寒,房劳患的伤寒,充其量比普通伤寒略重一点,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说完,又忍不住的摇头感慨道:“可是庸医不查,以讹传讹,凭着这个词,不知道吓唬了多少人;用的那些温热之药,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黄大夫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的一世英名,几乎一朝尽损。

    “唉,枉我行医三十年,今后再不敢言医,告辞了。”黄大夫脸色变了几变,仿佛精气神一下就被抽离,顿时意兴阑珊。

    喻昌看着这位突然间苍老起来的同行,又有些于心不忍,宽慰道:“唉,路走歪了没事,再走回正道就是,其实你的医术不差,只要肯重回经典,一定会如虎添翼。”

    黄大夫只是脚步略显停顿,最终却没有停下来,背影依然还是布满颓废。

    喻昌从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更没有半点叫他弃医之念。近年来,朝廷管控渐渐失序,各级医疗体系形同虚设,老百姓只能靠些良莠不齐的民间大夫看病,本来能治病的大夫就少,而像黄大夫这样能行医三十年的大夫就更是稀少。

    虽然这次黄大夫失手,但并不能就说他是庸医。喻昌这次之所以这么匆忙赶来,就是之前曾听闻过类似误诊,他一番溯源穷流,才了解到时医大多被以讹传讹的医学理论误导,根本没有一本经典曾提及“夹色伤寒”之类病症。

    “黄大夫请留步,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能避免你的失误吗?”喻昌追上前,再一次努力劝导。

    黄大夫闻言,停住了脚步,等喻昌继续说下去。

    喻昌自顾自说道:“太医院前院使薛立斋(薛己)先生曾主推过一本书,元代舌诊著作《敖氏伤寒金镜录》,我正是运用了舌诊,才避免了先生覆辙。先生如果能习得此术,定能减少误诊。”

    “舌诊?所以你前面撬开黄员外嘴就是为了舌诊?”黄大夫问道。

    “是的。”

    “舌诊这般神奇,为何我闻所未闻。”黄大夫继续追问。

    “因为你不曾关注医学的最新动态,即便薛己名动天下,但他推广舌诊几十年来,时人采用的也没多少,你不知情也很正常。”喻昌解释道。

    虽然黄大夫还是将信将疑,不过明显比方才更显精神了。

    送别了黄大夫,喻昌松了口气,就独自走在新建街上,突然看到一群人在围观什么。

    喻昌走近一看,只见摊位上摆着死老鼠若干,更有无数包装小袋。而此时小贩正在洗脑:“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小子所卖老鼠药,吃了必死,一闻必搬家。有倒是口说无凭,眼见为实,看到这些老鼠了吧?都是吃了我的老鼠药,四腿一蹬,结果就是现在模样。你们看老鼠嘴角还有药末呢!”

    围观众人里有人质疑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吃了你家老鼠药造成的?”

    小贩还没开口,就有几人大声答道:“我买过,来,再给我一包,你家的药太好用了,我家早已没了老鼠踪迹,不过还是愿意照顾你的生意。”

    立刻又有几人附和,也都各买了一包,说为小贩证明。

    先前那个开口质疑之人,也改口道:“那给我一包,不,两包,我回家试试。”

    围观之人见这么多人购买,就连前面率先质疑之人都买了,说明这是实打实的好药,也就跟风抢购。

    很快满摊子的老鼠药全部卖完,先前示范购买的那几人,纷纷说道:“我家早已没了鼠患,当急人所急,现在原价出售给有需求之人。”

    没买到药的人,于是都过来购买。众人渐渐散去,喻昌这时才能靠前,他立马蹲下去,拾起只老鼠探了探,然后用手指沾了些老鼠嘴上的药粉,闻了闻,接着又尝了尝,眉头一皱,呵斥道:“鼠辈,胆敢光天化日当街行骗耶?”

    小贩和先前那几人面色一变,眼见众人有了怀疑之色,小贩和那几个人扔下摊子就跑。当众人反应过来时,几人早没了踪影。

    意识到自己吃了亏的众人,大多把假药掷之于地,也有不信邪的一定要回家试试,其中有几个还去拾地上的假药,边拾边说道:“这都是钱买来的,怎可以如此浪费?”

    其中更有三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向着喻昌狞笑着逼近:“哼哼哼哼,臭书生,如果不是你大喊给了他们提醒,我们一准抓到扭去见官。你既然放跑了他们,那你就替他们抵罪吧!”

    说着就揪住了喻昌衣领,喻昌大惊,想挣脱,可另外两人又一左一右夹住了他胳膊。

    其他人见状,大多星散而去,有两人纠结了一番,其中一人正待赶来,近的一人已经奔了过来,只见他大喝一声:“大胆孽障,胆敢当街贩卖假药耶!”

    后面那人吃了一惊,眼见不再是三对三,而是二对四,于是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还是走了。

    喻昌暗暗叫苦,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竟致招祸上身。

    ……

    同日,吴又可在城外汇合了黄栎和李有福,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前到达了天津右卫的桃花店。

    天津右卫是天津三卫之一,另两卫,一是天津卫,一是天津左卫。

    而桃花店,不仅是天津右卫十大浅铺之一,更是漕运在天津三卫的粮食集散地,因此商业格外繁荣。天津同时拥有漕运和海运之便,成为此时大明三大贸易港口之一。

    吴又可他们到达的桃花店,除了是天津首屈一指的商贸中心,同时也是天津和京城往来的最佳歇脚点。

    吴又可他们安置好骡子,刚办好入住手续,就听客栈老板说道:“客官夜晚若是听到锣鼓声,可千万别大惊小怪。”

    “哦?这是为何?”吴又可纳闷道。

    老板神秘一笑,卖着关子:“亥时你们就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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