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歌·殇3：风云突变幻（1）
破晓朦胧的天光透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来，耳畔响起几声鸟鸣，清脆如洗。
青荷在半明半昧中醒转来。头脑中纠缠了一夜的纷乱思绪如同那支怎么也练不好的曲子，隐隐地头痛，可是早起练功的习惯还是催促她按时醒来。想起昨晚的情形，一切都恍若梦中。
他们随便一句就能安排了她的结局，她也会就那样接受了吧——这结局早就该想到，只是总不愿去想罢了——可是他们把她推出去，推到这漩涡的中心，是想看她怎样乖乖地臣服于这命运？——这难题，偏偏要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来解，她要是不动一番脑筋，岂不是辜负了其中满满的心机？
她低头不语，无数的心念闪过——不能愤怒不能任性，搞不好，就是他和她前程尽毁性命不保，她终归是没有勇气去冒这个险——林烨显然是看透了她，算准了她在命运面前的无能为力——嘴角略略拂过讽刺般的笑意，是该揭开那层华美动人的面纱了，拿掉了那些温情脉脉，才是人生的真相。
林烨心思深沉，早有想法，但也无非是拿她攀上棵大树，好坐在树荫下乘凉——可恨他撇得那么干净，还得要她自己凑上去表态——他早已话里话外多次暗示安王的雄才大略前程无限；安王却显然是存心要看热闹，似不怀好意，可是他就是那么明目张胆地要戳破些什么，谁也拿他没办法；颖王——她抬头，他也正在看她，不似安王的犀利阴冷，他从高高的王座上俯瞰下来的目光，平静无波，反倒像那次在寺庙里，跪拜在蒲团上，抬眼望到菩萨——目光就这样望下来，含着悲悯，仿佛看穿了每一个世人的无奈和苦痛，又使她莫名地安心。心跳忽然快了起来，骨子里深藏的野性似乎慢慢苏醒过来——青荷渐渐褪去，小蛮渐渐回来。
似乎是一瞬间恢复了少女的活泼，她嫣然一笑：“说笑了，青荷可是受宠若惊呢。两位殿下抬爱，青荷不知如何是好——家乡好听的小曲还多呢，可容青荷再歌一曲？”
不待王座上的两位答话，她轻盈起身，顺手拈起厅角案几上青瓶里的一支红莲花，且歌且舞。
她用了百越的方言来唱，词句一时听不明白，但曲调听来却甚是柔婉，又慢慢揉进了些苍凉与爱意，到后来竟叫人觉得似曾在梦里曾见到过一般，那些庄重、肃穆、寂寞、忧郁、悲怆……，仿佛一把一把洒向心头，和着灵魂在哭诉，清冷入骨。
几人一时痴迷，如在梦境。
她又换了官话来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是古老的《越人歌》。可是这爱情的颂歌怎么叫她唱得这样揪心。永世的遗憾和凄婉，梦境中痴迷般的纯真，可又是最质朴的爱恋最真切的绝望。
她的舞姿简单质朴，与舟子缓摇桨橹的动作相似，却越发衬得歌声情致过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歌声渐渐低沉，却多了种说不出的温柔。她踏着舞步缓缓登上台阶，来到二王面前。红莲花一转，遮了面颊，只留两只乌溜溜的大眼晴。
在安王面前停留，大着胆子放肆地盯上他的目光——直到那深潭似的眉目流露出一丝厌恶——她无声地笑了一下，仿佛是个胜利者——他是真的不想让她黏上，这个狠角色，又何必拂他的意？
转瞬，舞步流转，来到颖王座前。那支灼灼的红莲花缓缓递出去，堪堪停留在颖王面前——他的目光，已经叫她找到了答案，对于她来说，无非是安心。
终是不甘心做一枚棋子——朝堂诸事，与她何干？她毕竟是个女子，贪恋着这人世间的温暖。他们一个个都在奋力谋划，凭什么她就不能为自己谋划一个靠得住的人？颖王在林烨眼里再没有前途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歌女，从没想过多大的野心。
青荷在颖王府中安顿下来。就在翠云湖西南边的荷风轩，三间小小的房舍，地方虽不大，却也清雅玲珑，颖王早已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摆上了她喜欢的装饰。
她的心里是惶惑的，那天晚宴上一个近似于赌气的决定——不知道是否有些后悔了——若她执意不肯，以颖王的性子也并不会怪罪与她，可是她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林烨——是的，她想他了，不争气地想他的那些好，想让他继续教她唱歌鼓琴。现在回想起来，那晚向颖王伸出了那支荷花之后，竟忍着再也没有去看他一眼；不知道林烨有何想法，是为她攀附权贵而高兴呢，还是为她没有攀附上更理想的权贵而懊恼，反正不会为了她离开而不舍吧……
心中有莫名的忐忑，颖王虽和善，于她来说却完全是个陌生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幸颖王把她领回来之后就丢她在荷风轩里，他整天不怎么着家，潇洒王爷嘛，游山玩水，诗酒酬唱，求仙访道，有时竟月余不在府中。他回来会到荷风轩待上一会儿，简单问一问需要什么，听她弹弹琴唱支歌，还偶尔谈论出自己的心得，对比几位名家的长处——这位王爷也是不简单的呢。荷风轩紧张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青荷拘谨的神情慢慢消失，小女孩儿的活泼性子渐渐浮上来，他才一笑告辞。他还为青荷请了教坊中有名的琴曲教习——虽不及林烨可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时日久了，知道颖王才25岁，府中只有一位正妃，娘家是书香世族。青荷只见过一次，王妃品貌过人，待人亲善，听说人是极好的。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青荷在这王府中无名无份，身份尴尬，也许因了颖王的照拂和王妃的大度，只叫她继续好生学艺，免去了诸多麻烦的礼节，竟没有受到所谓刁奴的欺凌，安然度日。
流光容易把人抛，两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青荷十七岁了，个头长高了许多，身姿越发娉婷，眼睛清澈如水。颖王赞说古越自古出美女，浣纱的西施自是天姿国色，乡间采莲的越女也自清丽可人，尤其是她青荷，灵动活泼，又恬淡清净，和长安浓妆艳抹的媚人歌伎自是大大不同，真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颖王进来没怎么外出闲游，但他每天仍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青荷虽不问他忙些什么，可也隐隐听说一些风声。当今圣上虽正值英年，但时局已非昔年开元盛世，即便万人之上的君主，也要掣肘于朝廷盘根错节的关系，整日忧心忡忡，殚精竭虑；再加上两年前太子永暴病而亡，悲愁交加，抑郁成疾，竟渐次缠绵病榻。近日，这诸王居住的十六王府区，每天早晚都会有车轮辚辚、马蹄哒哒——今上虽另立成王为太子，但太子年幼，宰相和宦官各怀鬼胎，诸位王子也难免心存异志——每日进宫探视问安也隐隐显出剑拔弩张的味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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