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白切鸡只有外婆做得出,也都是外公调教的。外公的口味刁,不时有新想法溢出,比如说在蚂拐肚里埋蚂拐肉糜,这颇得桂北菜系的真传。桂林人最擅长酿菜,挑大个的田螺,挖出鲜肥的螺肉,剁得碎碎的,混上些猪肉,再塞进螺旋壳里,还不忘盖上那片螺盖,隐饰得完满。初次尝试的,只看到外层那副壳,以为要繁复地用尖利物叼出丁细的螺肉,除去尾部的污秽才能享受一瞬的满足。殊不知只需轻啄一口,满腔充满鲜味,水中、陆上的滋味都一并享了。如果人世家庭都如这一颗酿螺般实在,大概就不会有在外充美满,在内空洞的欺包子家庭。那蚂拐酿的活,外公说他揽了,买来一袋呱呱叫的活物,在厨房直盯着看了半小时,最后肚子和那物嘴里同时发出声来。外婆看不过,操起刀上来就肢解了它,外公站在门口观摩这盛事时,不忘说“嘿,切好了留给我炒啊”。
外公也强烈邀请过外婆,来这家“新布亚”的餐厅,说她煮的那些菜都是老古板,跟了去好学学个新样菜,至少不是每日的鸡鸭鱼猪。榕若给外婆点了汉堡,两片面包夹生菜和牛肉块。外婆咬下一口,憋屈地吞下,不愿再碰,她说生不生、熟不熟的,嚼在嘴里像竹叶青里兑了健力宝。对了,外婆爱在饭间喝几口竹叶青酒,而榕若爱喝健力宝,外婆极反对榕若喝那玩意,可那也是自小这对老夫妻摆在榕若床头的东西。之前外婆还没退休,公司常发些健力宝、柠檬汽水作员工福利,拿到这些自是开心的:那年代走关系都难弄到些刺激味蕾的事物。他们把小榕若摆在中间,外边围一圈铝皮罐子,要有外人来串门,常能看到这一景,后来有人说,现在的孩子垒积木,榕若小时候是堆铝罐啊。要有人想拿走两罐,榕若还会哇哇哭,就像堡垒破了,君主在城内搔首挠耳。其实榕若也不爱汉堡,是不爱从后厨端出来的那份汉堡,她会加工一下,把生绿叶菜拿掉,这才是榕若喜欢的口味。外婆也说是,生的菜怎么能直接吃呢。这在未开化的南方,一切未过火的食物都不可食。外公在一旁,吃得欢,也懒得理这一对祖孙挑三拣四,心里大概是不屑于与土包子说话的。
爸爸妈妈也来过这,是为了鼓励榕若去参加少年宫舞蹈班。那次只有爸爸妈妈喜气洋洋,另外的祖孙三人严肃着脸。当爸妈举起那雕花的杯子,榕若噘嘴不满,一口嘟囔着不愿意,外祖两人只静静坐着。榕若已经上过一节试验课,老师像扳变形手办一样,把榕若的四肢转了个360度,还扯开她两支细腿撑在地上,一点点压下去。差点就要成功劈成一个“一”字,榕若双膝着地嚷着疼。外公是妈妈派来当监工的,早就看不下去,拉着榕若就走。经历了惨事的祖孙不消对词,早就心照不宣,统一了战线,外婆是坚决站在外公一边,偶尔替榕若说话,况且这次是两人一块同仇敌忾。榕若鼓起的嘴巴像是一面战鼓,给外祖发起准备进攻的信号。
爸爸最是听不得这股嗡叫的嘟囔声,脸色一沉,水杯放下,没注意落下时,那精细的花边刮到榕若的脸。起初是一条红印,爸爸拍了下桌子,那血竟冒了出来。外公忍不了,站起身对爸爸狂骂。这下是谁都安静了,除了榕若。也不知是逮着机会示弱还是示威,那面鼓囊的鼓放了气,竟能发出那么尖锐的哭喊声。
榕若后来发现,自那次划脸事件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门口仍旧挂着的招牌,不知经历过多少改换的餐厅,只等这一刻榕若又回来,还有这不变的杯子,那丝血痕或许还握在榕若手中。
李凤问:“你爸爸还好吗?当年他是多么威风啊!”榕若回道:“当年也是当年了,后来也没什么...”郑猛正嚼着螺骨里叼出的肉,听到有故事,立马擦净手,像个记者似的端正身子,发问:“李叔叔当年是做了什么官吗?”李凤先答:“什么官不知道,反正在政府里是个拔尖的人物,天天那不挨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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